“报考——”项目二字还没播报出口,系统被生硬地打断,诀书黎从衣服内袋中取出薄薄的透明工牌,跨越无数个时代刻录其中的数据流动着难以识别色彩的微光,其中置于顶端的,正是不久前才刻录进去的任务通知与特权许可。
系统对异物的识别很灵敏,一瞬间便停下了常规流程的继续进行,最高级别的警戒让电路那端的存在都仿佛正了色,令人不安的红蓝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过的下一刻,诀书黎伸手在半空轻点几下,而后食指放在唇边,对着不知谁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他苍白地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您也不想序时的消息被大张旗鼓地传播吧?”
压低声音的动作是没必要的,无论是否常规,这时候的系统已经开始了短距离跃迁准备,与外界完全屏蔽,没有人看得到他明目张胆的小动作。于是诀书黎更希望,他说话的对象把这当成他懒得开口的意思。
狭小空间内的照明来自四面八方,顶端忽然暗下又亮起便更像是有人沉默闭眼又睁开。诀书黎没有等很久,心里的十个数过去,面前便出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张再普通不过,跟任何考生都没什么两样的准考证。
他伸出两根手指抓住那抹还带着色散的投影,牵着半抹残光贴上了与其大小完全一致的工牌。
“请考生做好跃迁准备,到达中转车站后,请凭准考证信息找到相应时代的轨道并乘车。登车前,请再次确认自己的考试项目,目标时代,目标地点。考点与中转车站将不再设置提示和更改机会,造成的一切后果由考生自负。”
“再次提醒,本次考核可能伴随一定生命危险,各考点站台均设有应急医疗处及紧急联络处。”
“再次提醒,若同伴误入时间缝隙,不要搭救,应第一时间汇报监考员。”
类似的提醒诀书黎早就能背下了,左耳进右耳出的过程中恰好路过脑子里闪回的几个画面。
序时叛逃的消息并没有掀起很大的水花,大多数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通缉令上的黑制服不假,却又不合规矩地搭了白色内衬,不伦不类。管他呢,每个标准年都要传出几个叛逃的消息,不缺这一次。
诀书黎在散会后的人流中逆行而上,径直穿过不知多少个无需避让的成像,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肉身一跃上了台,代言人的影像还没来得及消失在台边,诀书黎纵身两步跃过大半个台面,在影像消失的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够到了虚影的衣角。
消失的影像卡了壳,数据被干扰错乱,投影那段的代理人似乎也被束缚,不再动弹。诀书黎的指尖虚实交错,出了重影。
“小书黎。”代言人微笑着转头,陈述语气,对他的动作毫不意外,“我想你是有什么疑问。”
“序时为什么叛逃?”诀书黎气息平稳,心跳却有些急。
“谁知道呢?”代言人耸耸肩,“我以为要是有人知道序时叛逃的原因,只能是你。”
“您知道我跟序时并不算熟悉,他把我捡回来后几乎没与我见过面。”
“那不就完了?那你关心他干嘛呢?”代言人呵呵一笑,伸手拽出了自己的衣服,消失了。
只剩下诀书黎一个人站在台上,一盏没来得及关闭的孤灯分散出灰尘的形状。
“诀书黎少校,系统注意到您最近尤其关心时间流民相关案件,但您的任务中并无相关项目。”
精致的女声直接在诀书黎耳中响起,诀书黎面不改色地合上了手中的全息屏,道:“多虑了,这只是正常的知识涉猎。很幸运,我最近还挺闲的。”
“那这部分关于序时的呢?也是正常的知识涉猎吗?”合上的全息屏又被打开,被清除后修复的浏览历史**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序时要叛逃。”诀书黎扫视一番,找到了固定摄像头所在的位置,“他为什么叛逃?为什么被定义为叛逃?他做了什么?凭什么被标为最高警戒?”
诀书黎亮出工牌上被自己拒绝的任务条,“这本该是正常流程的必须告知事项,不弄明白这些,我拒绝对序时进行追缉。”
“小书黎,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代言人最终在诀书黎出门前叫住了他,“序时相关的任务你拒绝了十五次,为什么这次接受了?”
诀书黎站定顿了顿,话里带笑:“你猜?”
“已抵达中转站台,请考生离开原地。”
诀书黎的思绪立马被拉回。
他对这个站台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管理局将站台修成了类似于普通世界站台的样子,通往各个时代的列车也同蒸汽火车如出一辙。这里的空间方位是错乱的——是四维的。重影交错,步入这里的人们可以走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上,他们本就被时代的缝隙分隔。烟雾袅袅模糊了人群的边界,比魔法小说里的站台更热闹和玄幻着些。
列车从头顶上,脚底下,无法触及的永恒的前方,眼底不存在的地方驶来,停靠,接到等待的考生后又跃迁离去。没有比它们更尽职尽责的了。
这些列车穿过宇宙与时间的壁垒,跨越时间回到那些被备份的时代。管理局为各类考生规划设计了不同的考场情景,解决问题,汇报情况,与当年职员的处理情况对比评定,决定考生们的下一步去向。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诀书黎确认了自己的准考证,突然后悔刚才一时耍帅过早打断了系统的动作——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的站台在哪。
站台在三个标准年前经历过一次大装修,很多陈设改变了位置,诀书黎拿的是高级职员的准考证,默认他什么都知道,于是没有人给他介绍。
“麻烦……”诀书黎站在原地观察人流走向,小声啧了一声,不同部门的考生被打乱组合,前往不同时代的不同星球,无法通过制服颜色判断,只能寄希望于多几个不备考的倒霉蛋不约而同找地图。
这依旧很困难,四维的空间里,考生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远近虚实,大小方位,纵是高级执行者的眼睛也为此感到乏力。
“您好?”清亮的少女音从背后响起,酒红色制服的女孩扎着俏皮的双马尾从诀书黎背后本该是砖墙的地方出现,绕到前方,“我看您在这站好久了,是有什么困扰吗?”
酒红色的是情报部门,全称挺长,诀书黎记不得。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刻板印象,比如他所在的异常时代管理部就以不近人情的冷血杀人狂著称,刚刚系统给他换的浅绿色制服是档案管理类,通常被认为是书呆子的典型,而酒红色被公认为最不能深交的人,因为你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情报勘探工作者的眼睛。
“您好,请问您知道——”地图在哪在嗓子眼里打了个旋,在他的理解里,情报部的人比他们执行者还神秘,不是会没事搭话当热心同事的人,更别提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地方给竞争对手当免费导游。虽然不排除个例,但不妨试一试偶然。于是诀书黎改口直接问:“请问您知道第六时代,雅各拉利亚-IX的轨道在哪个方向吗?”
少女看起来比他还像长出一口气的解脱,按住耳麦欢快道:“没猜错,我找到小档案了,现在就过来汇合。”
诀书黎到底出任务经验丰富,只半秒就搞懂了情况,雅各拉利亚这条线的人应该早就到齐了,只差他一个。于是明察秋毫的情报工作者进行了推理,用不知什么手段锁定了目标,精准找到了这个落单的“小档案”。
这么看来,队友里至少有一个很靠谱。
诀书黎这次伪装成了普通考生,在直接点明任务和以考生身份团体合作之间斟酌片刻,决定当好“小档案”。
诀书黎使神色一软,赔笑道:“抱歉,前些天没备考,没找到路线。”
少女挑起半边眉,眼里的怀疑最终是没出口。她灿烂一笑,示意诀书黎跟上,边走边道:“好吧小档案,希望你不像看起来这么迟钝。”
“我叫榆舒,看得出来吧,情报局的。”榆舒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喂小档案,出于礼貌,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诀——诀烨。”诀书黎道。
“怎么卡壳了?”榆舒笑问。
诀书黎没有回答。
榆舒耸耸肩,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诀书黎一番,不再讲话,如一条游鱼般在人群中游弋走了。诀书黎紧跟其后,黑色双马尾在人流中翻飞,稍不注意就要脱离视线。
“嘿,突然想到你这个姓很不常见啊。”靠近一个站台时榆舒突然慢下了脚步,这里的人流已经不怎么乱了,雅各拉利亚-IX的指示牌在不远处闪着光。
“或许吧。”诀书黎并不想在寒暄上浪费时间。他不需要带路了,绕过榆舒朝站台走去。
“合作的前提是相互尊重哦。”与榆舒擦肩而过时,她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诀书黎顿了顿,忽地笑了,眸子下垂俯视着榆舒轻声道:“是啊,合作的前提是相互尊重哦。”
“榆舒!这边这边!快迟到了!”刚靠近站台,就见一男一女两人朝他们挥手。高个的男青年笑得爽朗,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将手尽量往头顶举的老高,黄色调的制服被随意扎在腰上——重大意外弥补与跨时代事件考察部,简称代理人。
女青年站得笔挺,紫罗兰般的制服一丝皱褶都没有,完美无缺,干净清爽——人力资源管理与人才利用部,小组合作里公认的老大。
“你好,我叫薇萝拉。”金发碧眼的人事干部摘了手套伸出手,“这位是秦,和你已经见过的榆舒——需要我介绍一遍各个部门的分工吗?”
“诀烨,”诀书黎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握上那只手,掌心轻轻碰了一下便分开,没让对方有机会摸到他常年持枪带来的老茧,“我的专业成绩还算好,不劳烦薇萝拉小姐了。”
距离发车还有不到十分钟,蒸汽火车形貌的时代列车百无聊赖地空转着轴承。一行人站在车门前进行最后的确认,以薇萝拉为首,方才活跃的榆舒反倒抱着手退到了比诀书黎还远的地方。
“我们这一组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没有武力人员,代理人只能说比档案馆和情报局略好一些,但是系统分配的考题绝对是公平的,我没记错的话,几个标准年以前有一组,五个人里有三个执行者,最后直接把人□□给端了。”薇萝拉若有所思。
嗯,其实那次我们三个几乎没打架。诀书黎心说。
“所以,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任务。”秦附和道。
“没那么简单哦小代理人,”榆舒开口了,“局里的系统一定是公平的,这点毋庸置疑。咱们这一窝文书工作者一个组了,要不要来猜猜,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难度的剧本杀?”
“榆舒说得对,”薇萝拉立马接上了话,“不过至少危险性应该不大,如果只是混分保底也够了,算得上是不错的运气。”
漫长的就像古时候高考出分前的转发和接龙,除了个别有用的剩下全是场面话,诀书黎听了两句便回到了自己的思绪里。
发呆。
诀书黎喜欢发呆。
中转站台是吵闹的,列车跃迁发出的噪声无法全部被隔离墙阻拦,人声鼎沸,都将在不久后奔向下一个又下一个不同的时代。
序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真正的任务目标。暂时的同伴们并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在过往关于序时的十三次任务报告中,这位通缉犯从未表现出明显的危险性——至少出任务的各位从未受到明显的人身安全威胁,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诀书黎暂时不打算告诉他们。
诀书黎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了他们三个的名字,执行者是孤独的,登上站台又离开的次数太多,他早已习惯性地省略了这样的步骤——记忆的步骤。他看着自己身上浅绿色的制服袖口,倒是也想偶尔换换胃口。
“小档案,走啦!”
情报人员那独属于少女的清亮声音将诀书黎拉回了现实,他望着前方三个有些模糊的背影,紧随其后登上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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