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阳微微一笑,手持白玉杯接住她流下的血。杯满后,他唤来大鸟,将血倾入鸟眼之中。
是眼睛,不是嘴巴。巫夏再次愕然:“这是做什么?”
待鲜血尽数没入鸟眼,巫马阳解释道:“以血结契,如今阿佑已认你为主。”似看出她的顾虑,又补充道:“花花放心,与凤鸟结契,绝无反噬。”
巫夏倒不担心这个,只是觉得他至少该问一声——如果他直接问,好像自己也不会拒绝?
“日后需要阿佑时,吹笛即可。”巫马阳说着,循循善诱:“不妨现在试试?”
先是教她吹笛,现在直接结契认主,豪哥套路深啊。
“我也没——”巫夏心念一转,对大鸟道:“阿佑,能去落凡谷帮我摘些西红柿吗?那种红绿相间的圆果子,可别让谷主发现哦!”
大鸟呆滞片刻,不情愿地啁啾一声,振翅而去。
她忍不住笑,却牵动伤口痛呼:“巫马公子,该帮我止血吧!”
“自然。”他温柔笑应。
回到室内,巫马阳握住她手臂。巫夏以为要清创,不料他刀光一闪,在旧伤上方又划开一道新口子,血流如涌!
“巫马阳!”巫夏完全震惊了,过分了吧!
他却举刀在自己臂上同样划开伤口,目光诚挚:“花花,你我同为阿佑之主,可愿与我结啮臂之盟?”
巫夏懵了:“请问,什么叫啮臂之盟?”
“所谓啮臂之盟,是指异姓结为兄弟姐妹之约。”巫马阳深目凝望,“花花,可好?”
倒也不是为难的事。“你跟我结拜,你家人……”
“吾自幼丧父丧母丧姐,早已孑然一身。”
巫夏看他黑衣如墨,“所以你成日穿黑衣,不是怕晒怕脏,是为——守孝?”
“正是。”巫马阳温柔相望,“花花,你可愿与我结啮臂之盟?”
巫夏到底心软,他先送发簪,再让大鸟送花、与大鸟结契,归根结底,只是想要一个亲人,而望鹤楼上,他早已坦言,自己与他的亲姐容貌相似。
她点头:“结拜后,我当你的妹妹?”
“我日后唤你阿姐。可好?”
巫夏:“……”对着十六岁的童颜喊我阿姐你良心不会痛吗?
但她道:“好呀!以后我就是你阿姐!那我该叫你阿阳?阳儿?小样——阳?”
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当她是丫头片子,现在有人喊她姐,她白捡一个有钱弟弟,不亏。替身就替身吧,能安慰到他就好。
“阿姐唤我阿炀吧。”
“好嘞!阿阳。”
巫马阳莞尔,取杯接血,利落包扎后,将混合两人鲜血的杯盏递来:“阿姐先请。”
喝人血?巫夏心里发怵,但既已答应,她闭眼一口闷。
没有血腥味,反而带着一丝甜意。
巫马阳仰头饮尽剩下的半盏,望向她的目光如此温柔,他轻声说:“阿姐,巫马并非我的本姓。”
巫夏有点晕乎,“那你本姓是?”
“我姓?,?炀。”
“哪个niàn?”
巫马阳指腹沾血,在桌上写下。
巫夏觉得自己又文盲了,“抱歉这个字我不认得。那你亲阿姐叫什么?”
“?芃。”
“好名字。”巫夏顿了顿,“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所以他才会对她这个容貌相似的替身如此温柔。
“阿姐她——”巫马阳凝视着她,眼中竟泛起泪光。巫夏一时语塞。
沉默间,一声清亮的鸟鸣打破了寂静。
阿佑回来了。
大鸟果然带回一串熟透的西红柿。巫夏欣喜地夸赞:“我们的阿佑真棒!”
她摘下两个,剩下的都给了大鸟:“这是奖励。”
大鸟迟疑地看向巫马阳。
巫马阳:“吃吧。”得到许可后,大鸟才叼起西红柿走到一旁。
待大鸟吃完,巫马阳提议:“让阿佑送阿姐回医馆吧。”
巫夏摇头:“它累了,让它休息吧。”虽然结契了,但万一它又带她去密林抓鱼怎么办?“路不远,我想走回去,正好看看风景。”
“那我陪阿姐一起。”
“所以你打算送我回去再自己走回来?”
巫马阳笑:“我恰有事要去城中,与阿姐顺路。”
♀◆♂
巫夏盯着最后一个病人拎药离去,才踏进药房。
她踮着脚在整面墙的药柜前寻找,却被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晃得眼花。上百个抽屉,不知要找到几时。
“花姑娘在找药?”文长司走了进来。他与斯辰同龄,乃药房负责人,虽不算俊朗,却气质儒雅,笑容温和。
“文大哥。”巫夏转身问道,“是不是有味药叫琥珀?”
“确实有。姑娘是自用还是——”
“另作他用。”巫夏摆手,“能给我一些吗?我可以付钱。”
“钱就不必了。”文长司指向里侧,“琥珀属镇惊安神药,在那边最下层。”他以手指向,无帮忙打算。
“多谢文大哥!”巫夏蹲下身,找到标着“琥珀”的抽屉,直接整个捧出来放在桌上。
文长司递来药袋。巫夏掂了掂,分量倒是足,但——
她打开一看,全是碎片?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打碎是为方便煎服。”文长司解释道,“姑娘需要多少?我来装。”
巫夏举起药包:“文大哥,这些我都要了。”估算着一斤左右的量,她得做好失败的准备。
文长司脸都要抽搐了,“全拿走?”他按捺住,笑问:“姑娘要这么多琥珀是何用?可万分火急?”
“倒也称不上万分火急,但越快越好。”巫夏掏出钱,“这些够吗?”
文长司心想罢了,也不是多名贵的药材,明日从别处调货便是。“姑娘急用,拿去便是。不必付钱。”
“谢谢文大哥!”巫夏嘴巴甜得很,“文大哥今天格外英俊,定又有不少姑娘慕名而来,只为一睹您的尊容。”
文长司忍俊不禁:“姑娘说笑了。”
“这是实话!除了公子,文大哥可是苍梧医药界公认的第一人,斯庄医馆的门面招牌!”
文长司笑意加深:“姑娘莫要折煞我。”
“我这是实话实说!文大哥我先走啦!”巫夏雀跃离开,却在门口险些撞上斯辰。
她惊讶道:“公子回来得这么早?”
“不早了。”斯辰注视着她:“你取琥珀做何用?”
“欸——就拿来做一个小玩意。”
“为存九色雪菊?”
巫夏愣:“你怎么知道?”
斯辰未做正面回答:“若要长存雪菊,不必用琥珀。此血琥珀非你所认为的树脂,而是松脂埋于地下累年形成的化石。”
巫夏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硬。”
斯辰直接取走琥珀:“雪菊给我,我来处理。”
巫夏:“……公子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知道。”
一旁的文长司接过琥珀,他双目炯炯,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姑娘有九色雪菊?”
“对啊!”
“新鲜的?”
“没错。”
“如此名贵稀有药材,姑娘从何处得来?”
“是——一位新结交的朋友赠与。”她总不能说是一只大鸟送的吧?
“九色雪菊药效堪比千年人参,天山寒莲。”文长司难掩激动,“姑娘手上的九色雪菊数量多否?”
巫夏如实答:“一大捧。”
文长司偷瞥斯辰,见他未加阻拦,连忙道:“姑娘只需保存几朵吧?”
“我打算存五至七朵。”
“剩下的花,姑娘能否留在馆中?此花实在太珍贵,我——”
巫夏会意:“文大哥要拿来制药是不是?没问题,做完树脂,剩下全给你!”
文长司郑重行礼:“多谢姑娘!”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这等成人之美的事,巫夏干起来顺手得很。她转向斯辰:“公子,你打算如何保存?”
斯辰:“跟我来。”
二人来到后院最高处,一株粗壮的老松树前。
斯辰伸手:“匕首。”
巫夏愣了下,连忙掏出递给他。
斯辰抚过树皮,利落地划下几道口子。
巫夏:“公子这是?”
“取松脂自然要割树皮。”
巫夏当然知道松树分泌松脂,可这么割树皮,让她有点——她轻触一道刀痕,明明没见斯辰使劲,割得还挺深。
人活靠脸树活靠皮,这么割真没事?而斯辰如此,是为了她,她的一己私欲——
斯辰:“于它无碍。”
巫夏稍感宽慰:“那从今晚起,我来给老松树浇水。”
斯辰:“早晚各一次,每次浇满三桶。”
“这么多?”不会烂根吗?
“如此才能快速出胶。”
巫夏“哦”一声,又是她的知识盲区。
斯辰用手帕擦净匕首,连帕子一起递还:“洗了。”
巫夏岂敢拒绝?乖乖接过。
本以为他要离开,却见斯辰垂眸看她:“今日可有不适?”
巫夏不解:“很好啊!”想到她可能是问服药情况,补充道:“我有按时服药,没有不适。”
“嗯。”斯辰往前院走。
“公子还要出诊?”
斯辰头也不回:“不必跟来,顾好自己。”
♀◆♂
雾灵山。末院。
斯四巳将药瓶放回架上,对突然现身的人影毫不意外。她取下另一只黑瓶,转身径直递给斯辰。
瓶盖开启,红黑白三色气体缭绕相缠。看似缥缈,斯辰却感受到千钧之力在掌心沉坠。
“她可受得住?”
“她所能受的,是?炀的成千上万倍,莫小瞧她。”
“如今?炀已在试图影响她了。”
“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斯辰锁眉:“巳儿,她本归于虚无,如今却具血肉七情,跨越时空,只怕——”
斯四巳肃冷如常:“他们皆是我的一部分。此果由我造就,自当弥补,纵倾人主之力。巫马常言地母之法不可违,今日吾方知其意。”
“如此之后呢?”
“万兽之主复位,万物皆归中土。”斯四巳看他,“你有别的打算?”
斯辰摇首:“地母之法,或非不可更改,而是,需要时机。”
“你口中的怕,是指他们,而你,想要造就这个时机?”
斯辰不语。
“斯辰,这亿万年间,唯我屡违地母之法。吾等从虚无到聚形,分化?炀与她,皆因我一意孤行,如今尝得苦果,我当受,此后,我会谨遵地母之意。”
“你并无错。”
“当真无错?”
“地母之法,宙合之道,苍生万灵,本就因缘聚合,生生灭灭。吾等皆如是。”
“你所言深意,我知,如今我幡然醒悟,誓不愿你步我旧路,遁入歧途。”
“所谓正道歧途,亦复如是。”
斯四巳淡然一笑:“也许?炀说得对,你应当这地母之主。可我如今有所求,你的道与法,先自循便是,我所行所愿,既已开启,万般不可阻。”
“你所行所愿,既是你心中的地母之法,巳儿,我从未想阻。”
“我信你。”斯四巳坐下来,“你当真不知未末去向?”
“不知。”斯辰目光沉静,“未末离开,或是地母之意。”
“惟愿如此。”
♀◆♂
斯庄医苑内。
凤柳搁笔走到窗前,静立良久。木莲跟来问道:“凤柳姐姐在看什么?如此入迷。”
“木莲你瞧,今年的玉兰开得甚好。”凤柳盈颜,“从季春开到仲夏,明年怕是要歇花了。”
经她提醒,木莲这才察觉:“难怪花香不断。许是今年山中气候合宜,这玉兰花呀,攒足了劲,要芬芳到中秋呢!尤其公子院外那株百年紫玉兰,开得最盛。”
凤柳莞尔一笑,回到案前继续整理医案。
“凤柳姐姐行李可收拾好啦?”
“尚未。”
“可过两日就——”
“来得及。”
木莲叹气:“真羡慕姐姐和乌木能去建康。我却连南海郡都没出过呢!”
凤柳逗她:“若不然,我同巳姑娘说身体不适,换你去?”
“这怎么行?”木莲摇头,“姐姐难得出门,我可不敢胡闹。明年吧,明年我一定提前向公子和姑娘请示,也想下山见识见识。”
“木莲真懂事,到时姐姐给你带礼物。”
“太好啦!”木莲欢喜地抱住她,“谢谢凤柳姐姐!姐姐最疼我了!”
“可有特别想要的?”
“嗯……上次百部从建康带回的胭脂水粉很好用。”
凤柳轻拍她的手,柔声道:“好,姐姐记下了。”
这时落葵进屋,对木莲道:“巳姑娘让你去给明伯换药。”
“这就去!”木莲向凤柳道别后离开。
落葵望着凤柳,委屈道:“凤柳姐姐真偏心。”
凤柳抬眸浅笑:“自然也有落葵妹妹的礼物,想要什么?”
“姐姐,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作为晏就幽的随侍丫鬟,她本该同行,哪知晏就幽与斯四巳都不同意她下山。
连乌木都能去,她却不能!
“落葵妹妹,姑娘们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你且宽心。”
“姐姐就不能帮我和巳姑娘说说,换我——”
“我已问过巳姑娘,她未同意。”
“真的?”
“自然。”
“那你方才还答应木莲……”
“木莲年纪小,你向来懂事,该明白姐姐是在哄她。”
落葵神色稍霁:“姐姐说好了,我的礼物可不能少。”
“放心,落葵妹妹十八岁的生辰礼,姐姐一定用心准备。”
♀◆♂
烛火渐弱,巫夏终于从餐桌前抬头,窗外早已夜幕沉沉。
斯辰怎么还不回来?
她难得下厨,既为谢他接自己出密林,也为谢他帮忙取松脂。可从傍晚等到现在,人影不见!
巫夏重燃一支蜡烛,走到院中。百无聊赖,她蹲在地上画起圈来。
铁落路过,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巫夏猛地起身:“铁落!公子回来了吗?”
“我今日在外办事,未随公子出诊。他们去了城外的八方庄,路远,恐怕要留宿了。”
巫夏顿时蔫了:“你用过晚膳了吗?我做了不少菜。”
“谢姑娘,我已吃过了。”
“那宵夜呢?”
铁落歉然道:“我还得与长司兄核对新收的药材,数量太多,怕要忙到半夜,不能陪姑娘了。”
铁落走后,巫夏草草吃了几口。想倒掉又舍不得,只好收拾起来。回房才想起还没给老松树浇水。
有事做,她立刻来劲。取了桶、扁担和水瓢,去井边打水,挑水直往后院。
浇完两桶,她摸了摸树上的划痕,已有黏腻感——老松树开始分泌松脂了。但斯辰说要浇满三桶,还差一桶。
她挑起空桶往回走,忽然后脑被什么砸中。一次,两次。举灯一看,是松子。
她没在意,继续前行。
谁知松子竟接二连三砸来,如雨点般密集!
她索性停下,放下水桶,绕着树仔细查看一圈,又检查四周,确实空无一人。
不是人,难道是松鼠?她双手叉腰,面对松树:“不管你是谁,不许再砸了,否则我真生气了!”
静立片刻,四周悄无声息,连风都停了。
还算识相。她刚挑起水桶,第三次被砸。
巫夏:“……”她怒了:“是哪个王八羔子?给我滚出来!”
静了一会,墙外传来爽朗笑声:“乖徒儿,两日不见,可想念为师?”
这声音,不是王祎还是谁!
巫夏举灯望去,果然见青衣男子跨坐墙头,笑意盎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