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铁落选了家干净宽敞的客栈,在一楼入座。他为斯辰点了素食,又给其他人各点了爱吃的菜。

时值正午,恰逢小镇赶集,街上热闹非凡。糖水乡隶属苍梧郡,因盛产甘柘(甘蔗)和霜糖得名。整个乡镇依水而建,街道上飘着淡淡的甜香。

饭后,巫夏提议散步消食。她与斯辰、巫马阳三人步行,铁落和巫马阳的马夫驾车跟随。

虽是个乡野小镇,但从整齐的街道和行人衣着看得出这里富庶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糖香,在炎夏中格外怡人。

巫夏虽不爱吃糖,却被憨态可掬的硬质糖人吸引,买了一大包。分给几个大男人,斯辰婉拒,巫马阳接过把玩,铁落直接大嚼起来。剩下的,巫夏打算留着喂大鸟。

一行人信步闲游,不觉拐上一条砂石岔路。远处苍梧江支流上横着座吊桥,对面是峭壁栈道。青山绿水,风景宜人。

巫夏征求众人意见:“要不要过去看看?”

斯辰微微颔首,巫马阳却说:“阿姐,此不过乡野小景,一路前行,好风景多得是。”

铁落附和:“这吊桥马车过不去。”

正说话间,空中传来鸟鸣。

“是阿佑!”巫夏惊呼。可大鸟在江上盘旋几圈后,竟径直飞向对岸。

“它肯定发现了什么,我们过去看看!”有了理由,巫夏坚持道。

铁落翻身下马,让巫马阳的马夫照看车辆,自己持剑在前引路。

过桥后,栈道上的空气渐渐变得怪异。巫夏蹙眉:“你们不觉得这里气味不对劲吗?”

巫马阳点头:“确是如此。”虽是乡村野地,但山水秀美,一路走来并无异象,可气味与方才集市不同,黏腻潮腐,极不寻常。

铁落嗅了嗅:“不像来自水或树木。”

斯辰不语,伸手轻触岩壁藤蔓,指腹染上黑色。他抿唇,那黑色瞬间消散。

巫夏掩鼻指向前方:“既有栈道吊桥,对面应该有人家,我们进去瞧瞧。”

穿过一片甘蔗地和冬青树林,果然见到散落的村舍。树荫下打盹的土狗见生人闯入,刚要吠叫,巫马阳一个眼神扫去,几条狗瞬间温顺下来,摇着尾巴围绕他身旁,胆大些的甚至亲昵地蹭他脚。

巫夏:“……”土狗也颜控啊!

斯辰却已转向旁边小径,铁落紧随其后。

路过几栋紧闭的房屋,斯辰始终沉默。铁落主动上前叩门,却无人应答。连敲两家皆是如此,他不禁疑惑:“莫非是空村?”

巫夏摇头指向犬舍:“看那食槽里的米饭和水。”她走向斜对面房屋,指节轻叩门板,三长两短。见无反应,她俯身从门缝窥见院内晾晒的衣物,又敲:“老乡,我们是过路脚夫,口渴想讨碗水喝,可否行个方便?”

铁落凑近时,巫夏低声道:“这家肯定有人。”她继续劝说:“我们翻山越岭大半日,粮水耗尽,实在又渴又饿,请您行个方便,您放心,我们定酬谢!”

“阿姐,何须如此。”巫马阳突然抬手,却被斯辰拦下。

门闩吱呀作响。巫夏刚扬起笑容,却在看清开门人时双目瞪大——

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样貌普通,寻常扮相,可他头顶却密密麻麻长满活蘑菇!

♀◆♂

此刻斯辰正为老夫妇把脉,地上散落着刚割下的蘑菇。

巫夏实在余悸难消:蘑菇并非稀奇物,但以发为壤,长在头上,拔不掉只能割,割完没多久又复长,场面十分惊悚好不好!

老汉说话不大利索,农妇又夹着乡音,巫夏断断续续才将原委捋清楚。

此村地少,不似糖水乡别处广种甘蔗,只能世代以采菇为生。村后天坑终年潮湿,腐殖深厚,乃天然沃土,盛产山珍。数十年来,村民赖此为生,日子倒也富足。

今岁春夏干旱少雨,蘑菇锐减。村民决定寻新的蘑菇栽培地,踏遍周遭山岭,终在广信深山中觅得宝地。

初采丰收,众人喜不自胜,将蘑菇地保护起来,还运沃土过去。结果,第二茬蘑菇久久不生,更诡异的是,所有去过新菇地的人及其亲眷,头顶都开始疯长蘑菇。

村民起初惶恐不已,误以为闯了哪位神仙大妖洞府,又是祭天又是祈福,请求宽恕。

半月过去,众人头顶的蘑菇仍日日生长。说来奇怪,除却头长蘑菇,身体并无碍,久而久之,村民竟适应了。胆大者甚至以刀割蘑菇,发觉并无痛感,只是很快复生。此后,但凡蘑菇长势过密,村民便用刀割去,如此已持续半月有余。

巫夏忍不住道:“你们没去看大夫吗?这可能是一种病毒。”

铁落惑然:“姑娘,病毒是何物?”

巫夏:“……一种肉眼不可查,携带毒素的微小生物。”

巫马阳挑唇,手中纸扇慢悠悠摇着:“兴许,是被下了咒呢?”

老汉答道:“法事全做了,无用;村里的大夫也都看过了,我们的身体并无异常。”

巫夏急道:“那外头的大夫呢?”一人看不出端倪,那多人会诊总能找出病因吧。

老妇叹息:“如今这副模样,出去只会被当怪物。我们不敢出去,自然不敢请外头大夫进来。”

斯辰把完脉,唤来铁落。铁落会意:“公子,我这就去请其他长蘑菇的村民。”又向老汉抱拳:“老人家,烦请带路。”

巫夏当即蹦起:“铁落,我同你们去!”

待三人出门,斯辰神色冷冽看向巫马阳:“?炀——”

“斯公子,”似知他要说什么,巫马阳打断他,笑得无辜:“我打不过你,岂敢在你眼皮下造次?”如此拙劣没水准,确非他手笔。

“不是你,也与你脱不开干系。”

巫马阳不笑了:“斯辰,这世间异数,难道只我一人?”

“?炀,我从未视你为异数,可你执念太深,终会一错再错。”

“我非异数,却是人主必须抹除的失误。你说我执念,那四巳呢?她所为不可阻,我所求亦是如此,毕竟,我与她同根同源啊。斯辰,与其劝我,不如助我开辟地母新法,或许你还能从中寻得制衡我的契机。”

“?炀,地母不是不可有新法,但你急于求成,终将是一场空。”

“斯辰,我不是你。我知自己终会殒灭,但在那之前,我不会停止这一切。”

斯辰不再多言,他步入庭院,抬望青天。原本寂静的天幕忽而飘来朱红细叶,如针似线,翩跹而落。一声鸟鸣划破长空,大鸟阿佑自纷飞叶影中俯冲而下。

♀◆♂

老汉领着巫夏二人找到里长说明来意。有里长带头,很快便将全村近四十个长蘑菇的村民召集到祠堂。

听闻是南海雾灵山斯公子看诊,不少没长蘑菇的村民也跟来看热闹。铁落与巫夏折返老汉家接人,两条土狗摇着尾巴跟在他们身后。

巫夏早已戴上自制口罩,顺手递给铁落一只。她边走边观察,发现两条狗正叼着蘑菇大快朵颐,不由蹙眉:“铁落,这蘑菇似乎没毒。牲畜无恙,住得远的村民也未染病。”

铁落点头:“确实蹊跷。”

“看来只在特定人群中传播,可传染途径是什么?”

铁落摇头,这两年他随斯辰云游治病,也是初遇此况。他道:“不管因何传染,我相信公子定能治好。”

巫夏笑应:“那是自然。”

二人行至三岔路口,巫夏忽闻细微响动,转头正见一扇门急速合上。她指向右侧破旧农院:“铁落,方才可去过那家?”

铁落摇头。

巫夏上前叩门:“老乡,我们是来治病的大夫。村民都在祠堂候诊,家中可有染病之人?速去诊治为妙。”

等了一会,无人应门,铁落欲翻墙,巫夏制止,示意他隐于对侧门边,复又叩门:“老乡,我还要回祠堂煎药,您赶紧将病患带去,莫耽误治病。”说罢也闪身躲开。

过了一会,门轴吱呀作响,探出个少年脑袋。巫夏跃出:“嗨!老乡!”少年见人急欲关门,铁落眼疾手快,用剑挡住门板。

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少年。巫夏细看,竟是广信城外溪边用石子掷阿佑,被她擒住的那个孩子。

巫夏展颜:“我记得你叫阿邦?家中只你一人吗?为何不去祠堂?”

少年头顶无菇,身体无恙,抿唇不语,手上紧握木棍,万分警惕盯着他们。

巫夏向内瞥去,可谓家徒四壁,到处漏风。她又道:“小孩,我们见过的,你忘啦?别那么生疏嘛。姐姐问你,为何不跟村民去祠堂?”

男孩带着气性道:“我又没碰那蘑菇!”

“哦?你的意思是碰了蘑菇的人才会长蘑菇?”

男孩不说话了。

铁落低声道:“姑娘,屋里有人。”

巫夏会意,继续问道:“阿邦,你觉得村民为什么会长蘑菇?”

小男孩脱口而出:“贪!”

“贪什么?”

男孩再次沉默。这时屋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阿邦,是谁来了?里长吗?”

铁落欲进屋一探,尚未近门,一道白影倏忽闪过。他警觉拔剑,少年大叫:“不许伤害猫仙子!”

随着一声猫叫,巫夏看清守在门口的是一只白猫。乍看像极了林焕的白娘子,细看却更瘦小,毛发也因长期流窜山村野地而黯淡。

少年紧紧抱住白猫。巫夏走近:“这是你养的猫?真可爱。”又望向屋内,“里面是你家人吧?他病了很久?斯公子什么病都能治,而且分文不取。”

少年神色动摇,仍充满戒备。

“里面是你祖父还是父亲?他一定病了许久,病得很重吧?”巫夏晓之以情,“要是再拖下去,可就难治了。”

“当真……不要钱?”

“分文不取,还包治好。”

少年抿着嘴,突然问:“你同那只喷火的鸟妖什么关系?”

鸟妖?巫夏立刻明白他说的是阿佑,噗呲一笑:“我此前就说过,那不是鸟妖,只是体型大的鸟而已,它有主人,还有名字,它叫阿佑!”

“一个时辰前我就看见它在天上盘旋,你们是不是想让它放火烧村?来找我报仇?”

巫夏忍不住扶额:“你这小屁孩想象力怎么比我还丰富。我以阿佑主人的身份保证,它绝不是鸟妖,只要你不伤害它,它绝不会攻击人。它对你们村没兴趣,更不记得你扔石头的事!”

屋子又传来咳嗽声,里头的人似要下床,口齿不清:“阿邦,外头究竟发生何事?”

巫夏下最后通牒:“要不要给你家人看病?不看我们就走了。”说着作势要拉铁落离开。

数到五时,男孩急声喊道:“看!我们要看病,请斯公子为我祖父诊病!”

巫夏狡黠一笑,冲铁落吐舌。转身时院门正好打开,一个鬓发如霜的老汉拄着拐杖走出来。

老汉瘦骨如柴,面颊凹陷发黑,苍老又虚弱的一副病容,巫夏视线由上至下,若非戴着口罩,她可能当场就吐了。

老汉的左腿裤管剪到膝盖处,肉眼可见整只左腿下肢完全坏蛆,又黑又绿,红白肉翻出来,边缘残留着不知是什么的草药渣,而肉里头,有大量蛆虫在蠕动。

♀◆♂

连续为七八个村民把脉后,斯辰暂停看诊,执笔写下一张药方:“铁落,你即刻赶回广信,将这些药材带来,有多少要多少。”

巫夏瞥见纸上列着甘草、白术、苍术、升麻、薄荷等药材。此地距广信两个时辰路程,铁落快马加鞭,天黑前应能赶回。

待铁落离去,巫夏暗自感叹:古代真不方便啊!要是有电话,直接同城快递多好。视线一转,却见坐一旁无所事事的巫马阳摇扇勾笑,是那种——带几分讥嘲和轻蔑的薄笑。

“阿阳,你笑什么?”她直接问。

巫马阳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继续诊脉的斯辰身上:“我在想,这普通的药真能治这般诡异的蘑菇病吗?斯公子?”最后三字咬得极重。

候诊的村民闻言骚动起来,怀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窃窃私语声渐起。

巫夏心头一紧,这死孩子分明在拆斯辰的台啊!她立即拔高声调:“阿阳!看诊治病我们是外行,我们要相信公子,公子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大家!”

巫马阳含笑附和:“是啊,斯公子什么病都能治,可谓术比华佗,当世神医。”

巫夏趁机安抚村民:“大家要对公子有信心!公子定会为每个人仔细诊治,找出病因。”

斯辰望过来,巫夏冲他笑:“公子,我记得马车里尚有些药材,我去取来?”

“不必。”斯辰淡淡道,“你将阿佑唤回,它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巫夏担心大鸟惊扰祠堂,于是说道:“行,我叫它到外面空地吧。公子你要的东西叫什么?”

“红莲针叶草。”

“好!”巫夏顺势将巫马阳拉上,“阿阳,别闲坐了,同我一起去!”

巫马阳闲闲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巫夏投在地上的影子上——高扎的马尾辫晃动着,红石榴玉珠钗随步摇曳。他折扇轻点,那影子竟定格如墨画,她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一幅静影。

“就在这儿吧!”巫夏转身,恰见他收袖的动作,掌心似藏着什么,“阿阳你在做什么?”

巫马阳摊开手,一只七彩蝶鸟静静停驻。它形似飞鸟,羽若蝶翼。

“哇!”巫夏双眼发亮,“这是什么?好漂亮!”

巫马阳含笑摇首:“不知。”

巫夏忍不住逗玩,蝶鸟不怕生,在巫马阳掌心翩跹,时而掠过她指尖。

巫夏视线渐渐往上,艳阳高照下,眼前男子周身萦绕清凉之气,让人忍不住凑近。

如此风姿容貌,天上人间,古今往来,除却斯辰,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看的来。

想到村口众犬对他摇尾的模样,她笑道:“果然颜值即正义。阿阳,放了它吧,这么小,你一个大男人怕是养不来。”

“阿姐养如何?”

巫夏有些心动,最终还是摇头:“算了吧,一路舟车劳顿,若它适应不了,被我养死怎么办?”

她环顾四周,已经走到村子外沿,足够远,她拿出短笛:“我这就将阿佑召回。”

“好。”

巫夏面向山脉,开始吹笛。完全不知她转身那刻,那蝶鸟瞬间作微光,尽数没入男子掌心。

♀◆♂

巫夏收好阿佑不知从何处叼来的红莲针叶草,既担心它影响村民治病,又怕有人对它不利,便让大鸟自行寻个山头歇息。

阿佑不愿,幽怨看着巫马阳,巫马阳笑:“你我自然都是要听阿姐的。”

大鸟向来不太敢在他面前撒娇,最后万般不愿在他们上空盘旋几圈后,飞向远处。

巫夏用布兜裹住红莲针叶草,忽然问道:“阿佑似乎也听斯辰使唤?”

巫马阳认真思考,点头:“想来是的。”

巫夏:“……它也喝了斯辰的血?认他作主?”

“应当不曾。”

“那为何与斯辰这般熟稔?”

“约是……阿佑被斯公子下了蛊罢。”

“不可能吧?”

巫马阳挑唇:“这世间不与他斯辰交好的,怕是少之又少。”

未及追问,一个瘦小身影拦住了去路。

巫夏好言道:“阿邦,公子给大家诊完就过来,你莫着急。”

少年阿邦急得几乎哭出来:“可祖父特别难受!用了你们的药,蛆虫又长出来了!比之前更严重!”

从阿邦家出来后,她和铁落立即向斯辰说明情况。斯辰给了瓶药,让铁落先为老人清理伤口,待看完其他村民再来诊治。

“不可能!斯辰的药一向很有效。”就算不能药到病除,至少也该缓解症状。

巫马阳看向她:“阿姐,去看看?”

巫夏知道非去不可了:“阿邦,我们去看看。”

“你们?又不是大夫,去了能做甚?”

巫马阳笑了:“小孩,你看哥哥像是做什么的?”

阿邦翻眼看他:“成日游手好闲招摇过市的公子哥!”

巫夏强忍笑意:“阿邦,不许对这位漂——好看哥哥无礼。斯公子还在祠堂看诊,我们先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少年狐疑地打量二人。

巫夏继续道:“就算我们真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小姐,总能派上点用场吧?别耽搁了,再拖下去你祖父腿上的蛆虫都要化蝶了!”

少年莫可奈何,只得带他们回家。回到三岔路口时,却见斯辰一袭白衣,负手逆光,施然朝他们走来。

今天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