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房间阴暗,斯辰让阿邦将老人扶到院落的石板凳上。

果然如阿邦所言,老人腿上的蛆虫比先前更加密集,白胖的虫体在骨肉间蠕动,令人作呕。

捂鼻子有点过分了,巫夏强忍不适退出三步,远远看着斯辰为老人把完脉,又用银针挑起蛆虫细察。

那蛆虫看似寻常,尾部却生着黑红相间的钩针,针尖不时逸出缕缕气雾。

斯辰将蛆虫包入布帕,询问老人症状后对少年道:“令祖年迈体弱,蛆毒已入骨髓,根治极难。”

少年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斯公子,人人都说您是再世医仙,这世间没有您治不好的病,求您救救我祖父!”

老人家颤声劝道:“阿邦,莫为难斯公子,祖父年纪大了,无妨的。”

少年不听,哑着哭腔继续对斯辰磕头。

斯辰垂眸,抿唇不语。

巫夏心知斯辰不可能不治,他既言老人病情严重,那必到了束手无策地步,除非他又要——

她不由靠近一步,盯着斯辰。她实在不愿再见他用血救人,这绝非良策!

端坐一旁闭目养神的巫马阳忽然开口:“此症,阿佑可治。”

“阿佑能治?”巫夏愕然,“如何治?”

“火。”

巫夏吃惊,却见斯辰似在沉思,显然他认同巫马阳的话。

少年已冲到巫马阳面前:“你是说那只鸟——大鸟能治我祖父的病?你就是它的主人?”

巫马阳轻点折扇:“小小蛆毒,星羽凤鸟之火自然能治,但需病患保持清醒忍受些皮肉之痛。若无斯公子这般医者指引,阿佑稍有不慎便会将人焚为灰烬。”

少年闻言,再次跪地,朝二人轮番磕头:“恳求二位公子为我祖父治病!”

斯辰起身:“便用此法。”

“好!我将阿佑召回。”巫夏取出短笛,又掏出银两塞给少年:“阿邦,去买些上等食材,今夜我们需在村里留宿。”

巫马阳说老人家要受些皮肉痛,这“一些”究竟是多少,不是当事人谁也不知道,她不忍阿邦目睹祖父受苦。

少年犹豫片刻,收起银两,“好!我去买!”

巫夏刚放下笛子,便听见斯辰唤巫马阳去扫地。老人直接躺在地上确实不妥,可垫上席子,只怕病没治好,席子得先着火。

巫马阳岿然不动:“斯公子这是连我也使唤上了?”

斯辰看他一眼,淡声道:“你年纪最小,自然该你。”

巫夏倒是惊奇,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渊源纠葛,先是装作素不相识,此刻又针锋相对,接下去是不是该上演相爱相杀了?她不想误事,便道:“我来扫吧。”

巫马阳却已抢先拿起扫帚,朝她弯眉一笑:“我确实年纪最小,阿姐,我来。”

见他主动,巫夏也不坚持。正想着阿佑怎么还不来,忽听一声清唳,巨大的黑影笼罩院落——正是阿佑。

巫夏刚要招呼它落地,却见它爪中抓着蘑菇,惊声大叫:“阿佑!快扔掉!这蘑菇不能吃!你这只贪吃鸟!怎么什么都要吃!”

大鸟却以无比快的速度在她的制止声中将蘑菇狼吞入腹,这才施施然落在院中。

巫夏气得不行,想教训它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揪住它的冠羽:“阿佑!怎么那么不听话!什么都往嘴里塞!你就怕身上长蘑菇吗!”

巫马阳提着扫帚走近:“阿姐放心,这蘑菇想必清甜可口,阿佑才会喜欢。”

“喜欢也不能乱吃!知不知道病从口入!这孩子——”巫夏蓦然收口。奇怪,不知何时起,她已将这只大鸟当成孩童看待了。

多骂几句也无济于事,只得威慑道:“我可警告你阿佑,你再吃蘑菇,或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就别想我烤鱼给你吃!”

阿佑本不惧她,却在瞥见巫马阳时缩了缩脖子。

“阿佑,过来。”斯辰唤道,他已将老人扶躺地上,并用黑布蒙住其双目,老人嘴里还咬着湿毛巾。

巫夏凑近看去,只见老人腿上覆着层淡绿胶体,蛆虫被困其中,不再蠕动。

阿佑低飞至老人上方,在斯辰指引下喷出蓝色火焰。火舌先从浅伤处舔过,斯辰仔细观察老人反应,见老人无不适,才让大鸟逐渐加大火势。

这场面在巫夏看来多少不可思议。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来到一个真实古代,此刻却坚信自己可能掉入了一个玄幻世界,往后再遇到何等光怪陆离之事,她都不该大惊小怪了。

斯辰说治疗时间会很长,旁观了一会,她想起斯辰忙碌许久,滴水未进,着实难为他,于是跟巫马阳知会,转进厨房,打算烧水泡茶。

刚进厨房,巫马阳后脚跟来,见角落没柴火,便道去劈柴,巫夏随他去了。

锅才洗净,巫马阳已抱着一摞劈好的细柴回来。

巫夏眨了眨眼,这么快?

巫马阳放下柴,取出火折子,她不由失笑:“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怎会干这个,还是我来吧。”

“那我陪阿姐聊天。”

巫夏由他,开始生火。

“阿姐经常下厨、烧火吗?”巫马阳问。

“独居时会下厨,回家就不需要我啦!至于烧火——”她斟酌措辞,“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冬夜常和小伙伴烤火煨地瓜。不过我们那里做饭早就不用柴火了。而是更加快捷方便的方式。”

“阿姐曾呆过的地方,是个很好的地方吗?”

“对啊!特别方便,尤其——”巫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都问了什么,扭头看他,却见一身黑衣的他被斜射而入的夕阳包裹,犹如燃烧至尽头的星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尾三颗红痣似在发光,也不知怎么了,她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不由伸手:“阿阳,你眼角的痣——”

巫马阳霍然起身:“斯辰唤我,阿姐,我去看看。”

斯辰在喊人?她怎么没听到?巫夏回过神,发现火快灭了,忙捡柴添上。

♀◆♂

巫夏拎着茶具来到庭院。治疗已毕,老人送回房,斯辰在收拾器具,阿佑蜷在树荫下,唯独不见巫马阳。

她唤斯辰,举起水壶:“公子,没茶叶,白开水将就一下哈!”

敲门声起。

巫夏放下东西,“我去开!”

来人是里长。这个四十出头的黝黑男子微跛着左脚——据说是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他前来询问汤药用法,斯辰递过红莲针叶草:“每剂放七片,连汁服下。”

里长感激接下,巫夏注意到,药草分量仅有她给的三分之一。

“斯公子,村里这病,何时能治好?”里长拿着药,愁眉不展:“田地都荒废月余了。”

斯辰惜字如金:“三日。”

里长千恩万谢,巫夏以为他要走了,哪知他又探头问道:“阿勇叔的腿伤可好些?怎么没见阿邦?”

“公子要留宿三日,我让阿邦采买去了。”巫夏上前一步,“至于阿邦的祖父,由公子亲自诊治,已好转许多。”

“那就好。”里长呵笑道,“诸位恩公既要留宿,若不嫌弃,不如在寒舍落脚罢,就在前面。”

“不必。”巫夏瞥向斯辰,含笑婉拒,“我们就住阿邦家,多谢里长。”

“此处破破烂烂,如何能住人?”里长心想斯辰选择此处多半是为了方便给老人治病,又道:“隔壁阿忠的房子空着,房间也够,不如让贱内去打扫一番,诸位也好歇息。”

斯辰颔首:“有劳。”

关上门,巫夏将里长方才的言行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暂未发现异样。转身回到院落,却见消失许久的巫马阳正端坐石桌前,脚边蜷着阿邦的猫仙子。而斯辰,已淡然坐在他对面。

巫夏入座,发现杯中多了三朵白茉莉。她挑眉打量二人——一个神出鬼没,一个总能搞来花花草草,怎么看都不似凡人。得找机会试探他们!

“阿姐,我也渴了。”巫马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原来斯辰只给她和自己倒了水,对巫马阳视若无睹。

巫夏忍笑,取杯给他倒水。

巫马阳盯着寡淡的白水不满:“阿姐,为何我的水里没有花?”

巫夏:“……”环顾四周,看到角落的矮木,“要不我去给你薅一把冬青花?”

“罢了,冬青花如此苦,我可喝不惯。”

见他勉强啜饮白水,巫夏莞尔。正欲饮茶,阴凉处打盹的阿佑突然朝她鸣叫。

“阿佑也渴了?”

大鸟点头。

没杯子了,巫夏起身:“好,我去找碗。”

这时巫马阳脚边的猫仙子也轻喵一声。

“怎么?你也渴了?”巫夏看到白猫朝自己眨了眨眼。

人不是正常人,动物也成精了。巫夏笑道:“行!都想喝水是吧?姐姐给你们倒。”

“不必。”是斯辰的声音。

巫夏已离席,笑道:“无妨,举手之劳。再说爱护动物,人人有责嘛。”

♀◆♂

太阳落山时,铁落带着药草归来,同行的还有文长司。秦叔担心是突发瘟疫,特意派他来协助斯辰。

有文长司在,指导煎服药、查看病患这些琐碎事自不必斯辰亲躬亲为。当斯辰将剩余的红莲针叶草递给他时,文长司瞪大双眼:“公子,红莲针叶草乃上古神草,早已绝迹,您从何处得来?”

斯辰应声淡淡:“阿佑所寻。”

此话一出,文长司看向大鸟的眼神顿时不同了。整晚他都蹲在阿佑身旁,对着大鸟满脸讨好,又是比划又是念叨。巫马阳瞥了一眼,并未理会。

阿邦买回许多食材,巫夏一人忙不过来,里长夫人携长女前来帮忙。月上柳梢时,一桌丰盛晚餐终于备好。

风清月皎,虫鸣蛙叫,如此浪漫夏夜,自然是月下同餐共饮方惬意。

巫夏将院落石板桌收拾干净,搬来凳子。鉴于蘑菇病,为避免交叉感染,她特意将餐具高温消毒,采用分餐制。斯辰则独享三菜一汤的素食。

众人入座,唯独文长司仍蹲在角落,对着阿佑比划絮叨。

巫夏端上鲜鱼汤走去,听见文长司不厌其烦地叮嘱:“乖阿佑,长成这样的,叫血珠榕,下次定记得帮哥哥带回;还有长青龙藤,能续筋接骨生血,通常长在海岛悬崖,你若瞧见,也务必带回。”

“吃饭啦!”巫夏将鱼汤放地上,早被文长司烦得不行的大鸟立即扭头专心吃食。

巫夏笑道:“文大哥,阿佑它只是一只鸟,记不住那么多。”

文长司恍然:“它记不住,姑娘记得住啊!我今晚就把药材画下来,路上你多提醒它……”

巫夏:“……”微笑:“好的,文大哥,先吃饭吧。”

♀◆♂

晚膳后,铁落与文长司去巡视病患。巫夏和阿邦收拾完碗筷来到院落,只见斯辰端坐石桌前,就着青灯执笔书写;巫马阳则坐在院墙上吹奏短笛。阿邦的猫仙子乖巧蜷在他脚边,在月光下皎洁如雪。

阿佑不在,想来又飞去玩耍了。

巫夏不想打扰斯辰,走到墙边仰头问道:“阿阳,你吹的什么曲子?”

“我族祭祀乐《神女问天》。”他朝巫夏伸手,“阿姐,此处赏月极佳。”

巫夏摇头,上去定一身泥。她搬来小木凳坐下,“你吹吧,我在这儿听。”

巫夏的音乐细胞不发达,但不知为何,她隐约听出这曲笛音用的并非古代常用五音律。巫马阳吹出的曲调变化无形,时而如野兽奔袭般狂野急促,时而似细雨轻风般温柔宁神,最后一段更似草木破土,轻灵扬逸,充满新生希望。

曲终了,她仍沉浸其中。巫马阳垂眸看她,眼中漾着月光:“阿姐可想学?”

巫夏果断摇头:“这对我来说挑战系数太大了,下次我若想听,你再吹好不好?”

“好。”

身后房门轻响,阿邦捧着木盆走出来。巫夏招手唤他:“阿邦,过来,姐姐有话问你。”

石板桌前,面对围坐的三个大人,少年略显紧张,他只看巫夏:“你要问什么?”

巫夏笑眯眯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少年下意识撇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我问你如何看待村里人长蘑菇,你只答了一个字‘贪’!你不知原委,又怎会如此断言?”

少年松开攥紧的手,吐出一口气,“我说。”

“祖父的腿是在里长带人发现蘑菇地那日摔伤的。当时我还在广信外翁家,回来时祖父已卧床数日。村里的大夫看过,说伤不重,却迟迟不好,没多久竟生了蛆虫!”

巫夏:“你祖父腿伤是人为?”

“对!”少年斩钉截铁,“祖父说,发现蘑菇地前夜,有位仙子托梦警告,说林中蘑菇乃她所种,不可采摘,否则全村都将受罚。起初祖父不信,次日见里长真找到蘑菇地,才确信是神仙警示,于是将梦中详情全盘说出。

“可里长和村民反诬祖父想独吞蘑菇地,编故事骗大伙,祖父阻止他们,却被众人摁倒,最后不慎滚落山谷。虽被抬回来,但祖父的腿伤愈发严重,他也不想治了,说没能阻止村民采摘蘑菇,这是仙子给他的惩罚。仅过三日,村里开始有人头顶长蘑菇!”

巫马阳忽然笑出声:“这世间既无鬼神,又何来仙子?小孩莫要胡诌。”

少年急了:“这是祖父亲口所言!祖父不可能骗人!”

斯辰给他倒了杯水:“莫急,继续说。”

少年一饮而尽:“起初我也不信。可村里人长蘑菇后,我偷去过蘑菇地,亲眼看到那地里长出来并非蘑菇,而是一只只红猫!那些猫不足我拳头大小,全是从地里钻出,密密麻麻一大片,黑黝黝的眼盯着我……”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巫夏:“……”这剧情不符合预期啊!

斯辰问:“除了猫,还有什么?”

“我见到满地黑眼红猫,吓得转身就跑,却误入祭坛,撞见一金一白两条巨蟒张着血口扑来,当场吓晕过去。醒来已在家中,之后连续两晚梦见祖父说的仙子,她说只要不采她的蘑菇就不会伤我。”

巫夏:“……”这剧情有点熟悉。她转向斯辰:“公子,那片蘑菇地会不会就是我上次迷路的地方?”

斯辰未语。

巫马阳摇扇轻笑,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见了那么多可怕的猫,你还敢养这只猫仙子?”

“猫仙子不一样!它是我数月前从江边救回来的!”

“哦?”巫马阳合拢扇子,身子向巫夏微倾:“小孩,既然阿佑救了你祖父,哥哥想讨件东西作回报。”

少年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要求,看了看斯辰和巫夏:“巫马公子请说。”

“这猫仙子,与我极为投缘,让与我罢。”

少年面露迟疑,这时白猫突然“喵”地跳上巫夏的腿。

巫夏不是铲屎官,但遇到可爱的,也会忍不住撸一把。她安抚白猫,谴责巫马阳:“阿阳,你这是夺人所好!”说完才意识到被带偏了话题,忙转回正事:“阿阳,不要打岔。公子,你说那蘑菇地会不会就是上次阿佑带我去的地方?”

斯辰:“是与不是,无关紧要。”

巫夏:“?”转向少年:“阿邦,你继续说。”

少年摇头:“没了。”

“没了?”巫夏难以置信,这故事未免太“玄幻”。她看向斯辰和巫马阳:“二位怎么看?”

斯辰对少年道:“猫仙子你不可再养。”

少年声调都变了:“为何?”

“若想你祖父腿伤痊愈,此猫必须送走。”

巫夏恍然——斯辰是大夫,肯定是考虑到这猫可能携带寄生虫或传染性病菌,才导致老人伤口生蛆。这么想,她默默将猫仙子放地上,附和道:“阿邦,你得听公子的,别忘了他是大夫。”

“可我……”

巫马阳勾唇:“如此正好,这猫归我了。”

斯辰:“不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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