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陷阱时,我头晕目眩,修先生的问话一句也答不上来,他们只得先带我回来。醒来后修先生告诉我,我的伤口许是蹭到了山谷中的美人晏,其蕊有剧毒,人若沾染,轻则神志不清,重则癫狂错乱。所幸我沾染不多,中毒不深。”
花蕊?“是那巴掌大小,形似铃铛的橙色花朵?”
“正是。”
巫夏蹲下查看她的伤势,创面的确不大。仍道:“待会让公子再瞧瞧,别落下病根。你那个——”她指向腹部,“不痛了吧?”
“我已无事。”淡喜难得对她露笑,“多谢关心。”
淡欢瞥巫夏一眼:“难得你会关心阿喜。”
巫夏呵呵一笑:“她是你妹,但跟我一样都是女孩子,女孩子之间相互关心,天经地义。”
淡欢撇撇嘴:“话都让你说尽了。”
三人步入客厅,修先生与贺楼业随后而至,端着盛满茶水瓜果点心的托盘。
修先生为众人沏茶:“此乃天门郡特有的藤婆莓茶,其味奇特,回甘悠长,有还神复脉之效,实乃茶中圣药。老朽偶然得之,一直珍藏,今日贵客惠临,请诸位品鉴。”
茶递到巫夏面前,她微笑婉拒:“多谢修先生,只是我脾胃积弱,今晨刚服过药,实在不便饮茶。”
“那姑娘尝尝这五暑天糕吧,是老朽家乡特产。”
“多谢。”巫夏接过点心却不食用。她观察着斯辰,见他礼貌地品茶尝点。其他人亦是如此,就连与老者不睦的步六孤辰也一饮而尽。
不是她疑心病,她心中总有一种怪异感,比糖水乡时更甚。
她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首先,巫马阳特别提到北魏流民南下后,与当地人并不亲近,尤其隐居山林的流民,更不愿与外界往来,他们大部分埋名隐姓,只求安宁度过余生。淡喜伤势不重,老者却将她带回隐居处,实属反常。
再来,一路走来只见入口有美人晏,显然是刻意栽种为防外人。淡喜却说她被救时神志不清,有没有可能,她是被人故意下毒?
最后,贺楼业必与修老长期联系。二人看似亲和,却心机深沉,反不及口无遮拦的步六孤辰容易看透。
说她谨慎也罢,多疑也罢,出门在外不得不防。之所以不道破疑虑,因她也在赌。
这一路她多次试探斯辰和巫马阳未果。若二人真非凡人,有神通之力,断不会让众人陷入险境。
若赌输了呢?不,她直觉不会输!
可是——
“阿阳,你头晕吗?”巫夏扶额转向巫马阳,晃了晃脑袋,不是错觉,是真晕!
刚饮过茶的巫马阳配合地扶住额头:“阿姐,阿炀也有些晕。”
巫夏看向众人,果然!铁落、淡家兄妹和步六孤辰都已闭眼靠在椅背上。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吃!难道……
空气!这个念头刚闪过,她便失去了意识。
巫马阳顺势倒在她身旁,阖上双眼。
“修先生,药起效了。”贺楼业走到老者身边,两人齐齐望向仍在品茶的斯辰。
斯辰轻抿一口茶,淡淡道:“藤婆莓茶采摘不合时宜,口感欠佳。”
老者笑着上前:“不愧是南海雾灵山的斯公子,百毒不侵。传闻公子血肉可治百病,不但延年益寿,更有起死回生之效。烦请随老朽走一趟,施血救人。”
斯辰抬眸,神色淡然:“既无病患,何来医治?”
“掩耳闭目小计,果然瞒不过斯公子。”老者并不意外,“但斯公子必须同老朽走一遭。”
“呵!斯辰啊斯辰,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偏要用自己的血救人。这世间人不知你,不拜你,如今还要分食你的血肉,何苦来哉?”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字字穿透入耳,老者面露一丝慌乱:“何人在说话?”
贺楼业猛地看向巫夏方向:“听声音,似乎是——”
“正是在下。”巫马阳倏然睁眼,无事般摇开折扇,端起茶杯一嗅,“凉了,就更不好喝了。”而后一饮而尽。
老者大惊:“你竟然——”
巫马阳踱步至老者面前,笑问:“修老先生大费周章设局,当真只为取斯大公子的血?”
老者镇定下来,面不改色,“正是!”
“据我所知,斯大公子的血确有奇效,饮一口便受益无穷。但眼下无病患,莫非先生是要返老还童,寿比彭祖?”
贺楼业闻言,目光在斯辰与老者之间游移。
老者面沉如水:“老朽无意长生之道,我要斯公子的血确为救人,只是这人并非——”
贺楼业按捺不住,低声对老者道:“先生,莫再耽搁,趁其他人未醒,我们——”
话音未落,厅内接连响起动静。铁落、步六孤辰和淡家兄妹相继醒来。贺楼业暗道不妙,猛地抽出匕首。
铁落尚未完全清醒,见状立即拔剑戒备。
步六孤辰扶额晃了晃,欲问发生何事,见此状猜出几分,惊怒交加:“阿业!你竟连我也下毒?”
“情非得已。”贺楼业握紧匕首上前,“斯公子,我们无意与诸位动干戈,请随我们走一遭。”
铁落横剑护在斯辰身前。
巫马阳玩味一笑,摇扇入座,取出玉瓶在巫夏鼻下轻晃。
斯辰示意铁落退开,冷眼看向贺楼业:“当真要我的血救人?”
老者拱手:“老朽恳求斯公子施血!”
“取两个干净的碗来。”
老者与贺楼业对视一眼,随即朝大门唤道:“阿兰,进来。”哑妇很快端碗进来,放在茶几上。
斯辰看向贺楼业:“你过来。”
贺楼业不明所以,得到老者默许,他握紧匕首,警觉上前。
斯辰速度极快,用巧劲抓住他握匕首的手腕,刀锋往自己右手掌心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公子!”铁落与淡喜齐声惊呼。斯辰制止铁落上前,他抬掌任血流进碗中,盛了小半碗后拢起手心,命令贺楼业:“喝了它。”
贺楼业神情复杂——匕首淬了剧毒!但他咬牙一饮而尽!
“业儿,可有不适?”老者急问。
贺楼业摇头,难掩兴奋:“修先生!我无事!而且体内清气涌动,似打通任督二脉,气血充盈,耳目清明,所有不适都消失了!”他摸着发际线,喜不自胜:“您看!烧毁的额发是不是长出来了!”
老者虽未见神迹,但见他焕然一新,更加确信斯辰的血有奇效,再次作揖:“老朽多谢斯公子。”
“胡扯!”步六孤辰毒性未消,瘫坐着斥道,“阿业!莫再与这老顽固厮混!小心误入歧途!”
贺楼业摇头:“表兄,你不懂。”他恭敬地放回碗,“多谢斯公子!”
斯辰未理会他们,只对铁落道:“铁落,过来。”
铁落持剑上前。斯辰如法炮制,掌心划过剑锋,鲜血涌出。
巫夏醒来时,恰撞上这幅血色场面,她当场惊叫:“斯辰!你疯了吗又放血!”她猛地起身却因眩晕跌坐,巫马阳扶住她:“阿姐莫急,你体内的毒未清。”
“可斯辰他——”
“阿姐不必忧心,且再看看。”
斯辰将新取的血递给贺楼业,后者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碗刚放下,贺楼业突然天旋地转,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阿业!”老者大惊,却扶不动他,急问斯辰:“斯公子,这是为何?”
斯辰不语。贺楼业气若游丝抓住老者:“修先生,我好难受……头疼欲裂,腹痛如绞……怕是中了剧毒。”
老者怒斥:“你竟在血里下毒!”
“下毒?”巫马阳噗嗤一笑,“世间药皆是毒啊!老先生活这把年纪,这浅显道理还不懂?”
“老朽不过求公子施血,公子何必赶尽杀绝!”
斯辰冷声:“你们可是山民口中残害兽族、欺辱民众的恶人?”
“恶人?”老者狞笑,“成大事者,何惧恶名!”
斯辰结论:“你未否认。”
步六孤辰却满脸震惊:“阿业,那些龌龊事真是你与这老顽固所为?”
贺楼业似好了些,在老者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表兄,修先生说的对,成大事者,背负恶名又如何?”
“贺楼业,你实属荒唐!”步六孤辰怒吼。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阿兰,走!”老者突然掷出烟雾弹,浓烟瞬间弥漫。除了斯辰和巫马阳,众人都被呛得措手不及。待烟雾散尽,老者一行人早已消失无踪。
巫夏刚缓过神,正想替斯辰包扎,淡喜已抢先动手。她耸耸肩,任由巫马阳将自己带出门外。
“贺楼业不会真中毒身亡吧?”巫夏问道。
“他无碍。”巫马阳替她扇风:“斯公子的手,可是治病医人,救苦拔难的,岂会让人中毒身亡?”
“可他第二次饮血为何出现中毒症状?”
“世间之物,皆过犹不及。”
“因为喝多了?”
“贺楼业的匕首淬了剧毒。”
巫夏脑子转得快:“所以斯辰的血可解毒,但若本身无毒,血反而成毒?”
“准确说,他想让血为药便是药,是毒便是毒。”
巫夏眉毛拧成团:“他何方神圣,还有这等本事?”
“他非神非仙。”
“那你呢?”
“阿姐希望阿炀是什么,阿炀便是什么。”
又来了。巫夏换话题:“你们似乎本就没打算为难他们。”否则以铁落的身手,斯辰怎会放任老者逃脱。
“不是我们,是斯辰。”
“可那些人多少该受到教训!”
巫马阳忽然展颜一笑:“好呀!”
巫夏有点懵,好什么?这孩子怎么突然心情那么好?
回身见众人已跟上,斯辰的手被淡喜裹成粽子,她忍俊不禁——这淡喜,果然不适合走小家碧玉路线!
铁落恢复最快,巫夏好奇他是否也百毒不侵。
铁落摇头:“公子说这山谷树茂地阔,恐有瘴气,让我在干粮上撒了可防御百毒的药粉。”
好吧,那干粮她就咬了一口,因为实在不好吃。可是——
“同处一室,我未饮未食,为何中毒最深?”
斯辰扫她一眼:“你话多。”
巫夏:“……”说得好有道理,她无言以对。
淡欢搀着淡喜提议:“二位公子,不如先去镇上休整?”
“去炎帝陵。”
“去炎帝陵。”
巫夏来回看看向两个声源。斯辰依旧一张面瘫脸,巫马阳收到她的目光,一脸柔情,笑眼若灿星。
啧啧,可真难得,二位靓仔竟意见统一。
她无异议,举起手,笑眯眯问:“请问,炎帝陵在哪呀?”
♀◆♂
出谷后取了车马,道路宽阔易行,不过一炷香便抵达目的地。
神龙谷林木繁盛,虽是仲夏也格外凉爽。巫夏惬意喝茶哼歌,完全忘记之前的小风波。
炎帝陵名头十分响亮,传闻乃我大中华民族始祖炎帝神农氏的安寝福地。
但实地既不壮丽也不雄伟,斑驳墙体很有风霜感。相传西汉时期曾毁于一旦,百年前由官民乡绅耗时数年重建。整体是中规中矩的古朴风格,石块堆砌的主体建筑似道观又似寺庙,占地之广堪比林家庄。
恰逢祈福日,往来香客手持鲜花祭品,络绎不绝地前往主殿。
铁落与负责人交涉片刻,巫夏远远瞧见他递过一包银子。不多时,对方便引他们入了后院。
有钱果然好办事。众人被安置在宽敞别院,一人一房。巫夏左右正是斯辰与淡喜。
见淡喜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她坏笑问:“阿喜姐姐要与我换么?”
淡喜先是欣喜,继而犹豫。巫夏那个房间吧,门口正对大石柱,光线不太好,比她的房间还小了一截。
巫马阳适时道:“淡姑娘若想近月,不如与我换?我正好与阿姐互相照应。”
淡喜一听,忙不迭道谢,瘸腿进了房间。
淡欢莫名其妙:“原想着与阿喜相邻有个照应,这下她跑那头去了,我怎么办?”
巫马阳笑:“不妨问问阿佐可愿换。”
巫马佐觉得他们无聊得紧,同巫马阳请示:“公子,我去四周瞧瞧。”
铁落跟上:“我与你一道,正好饿了!”
巫夏倒不在意,见院中有井,烈日当空,正好洗衣晾晒,便转身回房。
不消一会,她直冲进斯辰房间:“斯辰!你的蛋,不,我的蛋!哎呀不是,就是那颗重得要死的蛋,不见了!”
斯辰正要翻阅医典,头也不抬:“蛋未丢。”
“难道在你这?”
“不在我处。”
巫夏一脸黑线,“不在你这也不在我那,不就是丢了?”
“许是孵化了,自个跑了。”慢悠悠的嗓音传来。
不必看,巫夏也知是巫马阳,但还是看了一眼。
唔,人正倚在门边,怡然自得摇扇子,他还真是到哪儿都一副游手好闲的清贵公子派头。
巫马阳对上她的眼,眨眸一笑。
巫夏觉得离谱:“就算孵化,也不能跑了吧?”她的包袱打死结的。
“毕竟是斯大公子不问自取之物,终究留不住。”
斯辰头也不抬:“它不会跑。”
“不跑难道认你为主?”
“它不必认主,也不会跑。”
“斯大公子倒自信。”
“巫马公子不也一样吗?”
“自然不同。我心不贪,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哪像你们斯家人,总想着万物尽归中土。”
“万物归中土,乃地法天道。”
“可若真归了中土,那得多无趣啊!”
“你过于沉迷虚妄之相。”
“斯大公子,你不也身处这虚妄之相中?”巫马阳合扇入门,看了眼沉默的巫夏,“你我二人何必在此等小事上争执?不如回到我阿姐最关心的事上——斯公子究竟将蛋丢在何处?”
“蛋未丢。”
巫夏:“……”默默挡在二人之间:“不好意思二位,打个岔,那个,实际情况蛋是我弄丢的。”事实如此,她不会推诿。
斯辰:“蛋未丢,不在此处,但在此地。”
“既在此地,就请斯大公子取来。我阿姐可是着急得很。”
斯辰看向巫夏:“你现在想找回它?”
“想是想,但也不非得现在。”毕竟是弄丢了别人的东西,巫夏觉得自己得负责任,负责任的前提就是拿出态度。“我有个问题,蛋如果没丢,能找回来吗?”
巫马阳摇扇轻笑:“说不定斯公子在诓骗我姐弟俩呢!”
斯辰放下医典,抓住整段话的重点词汇:“诓骗?”
“若斯公子未诓骗我与阿姐,那请将蛋取来,此时此刻。”
“蛋不在我处,但在此地。”
又开始了是吗?两个幼稚鬼,巫夏举手打断:“请问,这颗蛋对二位都很重要吗?”
“重要。”
回答神速,且异口同声!显然极重要了。巫夏愿意相信斯辰,但作为罪魁祸首,她好歹拿出个态度来。
她寻思蛋肯定是在路上丢的,路程不远,她可以折回山庙,沿途找一找,或许几率不大,但她要去。于是说:“我心里有数了,不必二位操劳。”
她转身要走,猛又回头,意味深长看着二人,深深长叹一气:“我常常感到与二位格格不入,看来我们的确不是一个次元的。”
巫马阳求知若渴,有疑必问:“阿姐,次元是为何意?”
“改日再与你解释。”巫夏摆摆手,径自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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