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棋议答道:“先治农。”
我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便问道:“如何治?”
“还是用青苗法。每年二、五月青黄不接时,可由官府借贷钱粮给农户,每半年取利息二分,随夏、秋两税归还。”
“青苗法虽好,既增加了朝廷的收入,还打击了民间高利贷,但弊病甚多。
一是这利息仍旧不低,农户负担依旧沉重;
二是地方官吏会利用此法强制农户借贷,并操纵当地物价,故意刁难农户只得以钱还贷,而不得以粮抵钱,导致农户负担更重,而钱大多都进了这些官吏的腰包。”
“陛下,无论推行什么变法,无论规则如何细致,无论监督是否有力,都会有执行者顶风作案,借此谋取私利。这便是陛下坐在这里的原因。”
“又让朕杀人?”
“那些贪官污吏的钱,不就是陛下暂存的钱么?杀了他们,公道归人民,钱归陛下。”
“那朕可不得不多杀一些了。只是怕杀空了,下面没人为朕办事。”
“恕臣直言,即便是皇帝,也并非不可替代,更何况这些蝼蚁?每年科举,可是有一大票人等着上榜呢。新人可比老狐狸规矩多了。”
“青苗法准了。”
果然,青苗法施行后,民怨虽盛,但比之前已然消减不少。
对贪官污吏灭门抄家,也暂时平了民愤,那些抄家得来的银钱藏粮,又使得我可以大赦天下,减了农户整整一年的息。
看着略微回升的民意,我倍感欣慰,又问段棋议道:“接下来治什么?”
段先生毫不犹豫地答道:“医药。”
“这牵扯的可有点多。”
“陛下可知龙国人的平均寿命有多少?”
“负责统计的官员数了几千个墓碑,算得六十不到。”
“夭折的幼儿、饿死街头的穷人、被毁尸灭迹的被害者、消失在江湖中的年轻人……这些人里有多少有墓呢?”
“所以龙国人的平均寿命连四十都不到?”
“连三十都不到。”
“诚然,许多天灾**朕确实管控不了,但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现状,倒是可以管上一管。牵扯虽多,但可借此得些民心。”
“陛下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朕本想向天际商会施压,并给予补贴,让其帮助降低百姓看病的费用。
但很多药商和医馆都是无脑逐利之徒,他们会把降低的那部分转移到种药人和采药人的身上,自己的盈利依旧不变,还能赚取朝廷的补贴。
这样一来,百姓看病的费用虽然减少了,却苦了那些靠种药和采药维持生计的人。”
“所以陛下想在药价不变的情况下强制精简药方?”
“段先生是如何猜到的?”
“陛下在楚雨时,看宋庄主的眼神和看别的女人明显不同。”
“有何不同?”
“陛下看一般的女人,就像看一幅画;看令自己心动的女人,就像看一张发光的白纸;看宋庄主,则像看见了黄金万两。”
“朕推行精简药方,别说药商和医馆背后的天际商会,就是为朕服务的太医院,都会有人出来阻挠。
朕光是补贴那些收入受损的种药人和采药人,便要花上很多钱,哪有闲钱再去让天际商会和太医院的老爷们闭嘴啊?”
“陛下如果觉得宋庄主值黄金万两,那花同等的钱支持于她,又有何不妥?”
当宋兴盈踏入紫云殿的时候,我才算真正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称得上目含秋波、风情万种。
即便你只能看得到她的轮廓。
我问道:“樯兄等人可还安好?”
宋兴盈正身直立,两手当胸前,微俯首,微动手,微曲膝,行了一万福礼:“除了挂念陛下外,一切安好。”
我心中一酸,微笑道:“宋庄主还真把兴盈药庄给了倪晓冉那丫头。”
“不。”她纠正道,“是那丫头终于肯接手我那药庄。”
“宋庄主如今,可什么产业都没了。不,现在朕可不能再叫你宋庄主了。”
“叫什么都无妨。人到了这个岁数,总要从摆满蜜罐的笼子里走出来,去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朕给你个尚药局举监的官职,正六品,专门行精简天下药方之事,宋爱卿可还满意?”
“自古女子难为官,陛下专门为臣设立了一个早已取消的部门、早已取消的官位,还将原本只管御药的尚药局举监改为了管天下之药,权力早已远超正六品,岂有不满意之礼?”
“听说宋爱卿还带了礼物给朕?”
“陛下花了黄金万两才给臣谋了个好差事,臣若没有些表示怎么成?”
那礼物,正是她来京之前的数年间反复试验、精简好的数种药方,定稿满满装了一盒。
单是这一盒纸,便已值万金。
衡量这万金的自然也不是我,而是那回暖少许的民心。
一日,我问段棋议:“青苗法已施行许久,如今情况如何?”
他摇着折扇,信心满满道:“青苗法施行的同时,臣已举全国之力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按土质分了等别,又按土地等别调整了田赋。如今不但清丈出大量隐瞒土地,增加了朝廷收入,还减轻了白沙土、羊肝石土地区的农户负担。”
“粮食的产量还能继续提高否?”
“自去年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后,粮食产量确有提升,但已至瓶颈。如今要增加产量,只能在贫瘠地区做文章,但代价很大。
贫瘠地区若要提升粮食产量,必先增加土地肥度,需从肥沃地区拉来客土,还需人力培肥,花费很大,收效低微。臣不大建议陛下此时动用国库去做这件事。”
“那接下来治什么?”
“治军。”
“段先生不会想动募兵制吧?”
“这倒没有,募兵制虽存在‘谁给钱听谁的’甚至是‘只知自家将领而不知天子’的乱象,但对军队的战斗力有积极作用,只要朝廷掌控住经济命脉,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朕倒是觉得乱子已然够大,上一次节度使联合叛乱便是如此,尤其在西北各镇,就连节度使自己都经常被手下取了首级。”
“陛下只要让自己控制的军队足够强大,那些军镇中的权力更替您又何须过问?”
“所以段先生打算怎么办?”
“改良禁军的军械,并在军械层面加固皇城的防御。”
“那你得去把一个人找来。”
“陛下说的,可是炎州的李千重李学究?”
“他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捣鼓那些机扩奇武,这都过了好几年,该有些成果了。”
“陛下还是对他的旋转弩机念念不忘啊!”
“那玩意儿要是列阵摆在城门内侧,即便敌军破门而入又有何惧?”
于是李千重的房间被搬到了皇城兵工厂内。
这个外表邋遢不堪的男人,也确实给我带来了如他的思维一般精致的礼物——神机弩炮。
之前将宇文放的帮手射成刺猬的手摇式旋转连弩,只不过是试作的原型机。
这次李千重造出来的,是体型更硕、射程更远、装箭量更多、摇杆更省力的量产机。
与之配套的,是风阻更小、致死率更高的特制箭矢,以及可以上下左右转动的底座。
神机弩炮可以装在城墙和战车上,前脸还可配备保护使用者的护盾,在短兵相接前的远程对射阶段尤为实用。
于是我真的下了血本,把它用在了皇城的布防上。
我对李千重说:“你造的东西,可能会杀死很多人。”
李千重却沉浸在受到皇家资助后诞生的无限可能中:“杀死人的并非军械,而是使用军械的人。”
他敲敲打打,又道:“即便我现在停止思考,这些东西也迟早会在未来某日,被其他什么人造出来。我不过是抢在那些无法确定善恶的人之前,把东西交付给应该拥有它的人罢了。即便世上没有军械,还是会死人的。”
李千重话音才落,又沉浸在无尽的思考中。
后来我听人说,他用一个铜管和几块玻璃,造了一个能夜观天象的东西。
我至今没有见过那个东西。
当皇城中的军备配置完毕后,段先生又走了进来。
我道:“这一次你想动谁?”
段棋议道:“还是动钱。”
“王胖子会杀了朕。”
“开源为主,节流为辅。现在的问题,不是钱花得太多,而是生产得太少。陛下和王尚书不要只想着省钱,而是该想想怎么才能搞到更多的钱。”
“青苗法和国药新方执行下去的时候,民怨确实有所消减。皇城的防御加固后,自是不必担心中小规模叛军的突然袭扰。敢问是什么样的变法,让段先生非要等到城防加固后才施行?”
“一,在各县设置供销司,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略高于平时市场价卖出,以防止商户哄抬物价。
二,设置发运司,专门调查各地对各种物资的需求情况,并从紧缺地区取钱,到过剩地区的供销司购买,再运至紧缺地区的供销司,以平衡需求,防止商户垄断。
三,将王崟军团并入亲军,由王崟星城担任主帅,专门负责镇压京都附近叛乱。
四,将鲸鲨门收至麾下,将周航封王,让其平定商路,维护近海治安。
五,开办女子科举,并在陛下眼皮底下设置一些官职进行考核,若是女官表现优异,可借此推广男女平等,以警醒现有官吏。”
“天际商会、各路藩镇和士大夫们会杀了朕。”
“城防已经加固,他们杀不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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