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弯腰收拾着香料和药物的何春霜吃了一惊:“什么?”
宇文放道:“本将军的脸,年轻了不止十岁。”
“所以呢?”
“秦夫人的手分明有着驻颜仙力,为何要谎称手已经废了?”
何春霜沉思了片刻,忽然会心一笑:“谢谢你。”
宇文放不言。
何春霜又道:“将军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
宽敞的客堂中,何骏和薛才顺正喝着秦叔岩亲自倒的酒。
他们细数着这些年娄县发生的不平之事,并让秦叔岩许诺绝不再助纣为虐、欺压百姓。
宇文放和何春霜一同回到了客堂。
当二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客堂都被疑惑笼罩。
秦叔岩和何春雪都带着巨大的焦虑,望向了宇文放那诡异的面具。
何春雪的内心尤为忐忑:幸好姐姐的手受了伤,不能再施展驻颜之术,否则我命休矣!不,姐姐自幼护我,这种时候,她定会让我活!对,叔岩爱的是我,只有我活着,叔岩才能幸福!
不这样坚信,她便扛不住等待时那痛苦的煎熬。
净海双手合十,带着慈悲的笑容朝宇文放问道:“不知施主年轻了几岁?”
宇文放应道:“十岁有余。”
这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吐出的四个字,却能夺取某人的生命、毁掉某人的人生。
何春雪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满眼含泪、目瞪口呆地望着兄嫂。
秦叔岩知她性命不保,心中已成乱麻,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得转头望向何春霜。
何春霜没有看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秦叔岩赶紧下跪,带着哭腔向赵歌求情道:“殿下,殿下!春雪天性善良,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殿下救救她,救救她!大龙江山,可不能让无辜之人以血祭天啊殿下!”
赵歌对自己无法控制宇文放一事,甚是难以言明,只得转头望向宇文放,期望他大发慈悲,给一个皆大欢喜的交代。
可宇文放却还没玩够。
他把何春雪生死的选择权交给了她的亲姐姐:“看在秦夫人驻颜妙手的面子上,本将军今天便给何三娘子一个机会。若是秦夫人真心想让自己的亲妹妹活,她便能活。秦夫人说句话便是。”
秦叔岩和何春雪再次望向了何春霜。
在他们的世界里,何春霜逆来顺受、心地善良,一定会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
可他们忘了,何春霜也是个会感到痛苦、会产生好恶、敢爱敢恨的女人。
她不是童话故事里尽善尽美的公主,也不是为了公主能牺牲一切的仆人。
她就是她自己。
何春霜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众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是最可怕的。
何春雪再次崩溃了。
眼泪从她水灵灵的眼睛四周涌了出来,伴随着轻柔的埋怨声:“姐,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何骏的眼眶也渗出了泪水,但他任由心中如何急切,也不愿干涉何春霜的选择。
何春霜只是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那一幕,她像极了神灵。
何春雪的楚楚可怜很快化为了歇斯底里,她怒吼着冲了上去,伸手便要去掐何春霜的喉咙。
何春霜只是平静地伸出右掌,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亲妹妹的脸上。
娇弱的何春雪哪受得了这种力道,当即向侧后方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这一掌,也让秦叔岩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当初,他爱的是那个用双手给自己的面庞和心态注入了活力的何春霜。
后来,他已的的确确爱上了那个活泼好动、给自己的生活注入了活力的何春雪。
不错,他如今所爱之人,就是自己的小姨子何春雪。
秦叔岩从愤怒中汲取了巨大的勇气。
他不再对赵歌等人卑躬屈膝,而是勇敢地挡在何春雪身前,朝自己的妻子怒吼道:“何春霜!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何春霜冷冷应道:“我知道,而且还是亲妹妹。”
“何春霜啊何春霜,我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变得如此恶毒!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罢了!”
“我知道。我还因此失去了一只手。”
“你受伤的时候,她哭得死去活来,几乎哭没了半条命,恨不得替你失去右手!而我也已经下定决心,待事情说清楚后,便不再与她有所往来,以后只爱你一个人,用这一生去补偿你!”
听到这里,众人都不禁蹙眉,赵歌更是差点把腹中仅剩的一点酒水给吐出来。
净海伸手替他顺了顺气:“还请殿下再坚持一下。”
何春霜差点笑了出来,朝夫君问道:“所以呢?”
秦叔岩义正言辞地呵斥道:“你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而她失去的是爱情啊!”
他话音才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还未等他转身,他自己也发出了惊呼。
一条文弱的右臂和一条纤弱的右臂,血淋淋地落在了地上。
宇文放收起刀,看着秦叔岩和何春雪这对断臂鸳鸯倒在血泊中、就要疼得昏死过去,冷笑道:“你们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而我失去的是心情啊!”
众人被惊得瞠目结舌,就连心已冷透的何春霜,都不禁叫出声来。
她知道,她依然爱着秦叔岩。秦叔岩痛失右臂,她也心如刀割。
可她更知道,此时若哭叫着去呼唤秦叔岩的名字,她便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何春霜道:“秦县令对我和何家有恩,将军饶了他和春雪吧。”
宇文放默许,不再出手。
于是众人忙为二人止血敷药,并雇来最好的郎中替二人接臂。
那臂膀显然接不上了。
赵歌戴上了痛苦面具,拉了拉宇文放的衣角,捂着嘴低声道:“宇文将军,你做得太过了!”
宇文放倒是置身事外。
他捡起秦叔岩的断臂,用断臂上的大拇指蘸了血,往他代写好的放妻书上按了一指印。
何春霜收下了放妻书。
秦叔岩并没有怪她,只抬起左手,在那放妻书末尾的“一别两宽”后面,补上了“勿念”二字。
何春雪眼中的汪洋大海差点击中纸面。
她第一次觉得,那未干的墨水,竟如此刺鼻;而那柔软的纸张,竟如此刺骨。
宇文放杀死了所有试图前往外面报信的其顿人,也杀死了所有试图逃离的樊苟手下。
当这些帮凶的项上人头随着他们的恶行被游街示众时,百姓似乎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欢呼雀跃。
娄县的百姓是麻木的。
他们知道,这就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地方。
就算杀死一百个秦叔岩,也还会有第一百零一个秦叔岩。
就算逃离一百个娄县,也还会去到第一百零一个娄县。
世道如此。
何骏和何春霜留了下来,待秦叔岩和何春雪的断臂之伤无甚大碍,他们便会离开娄县去往天狼寨。
薛才顺带着一众弟兄,随赵歌继续往南走,直至羽县城外。
羽县的人气似乎比娄县要旺盛许多,城门有真正意义上的重兵把守。
薛才顺有些犯怵:“守卫太多了,怕是很难强行闯入。”
“人多不是问题。”宇文放转头望向赵歌,“请问殿下,我们杀进去呢,还是走进去?”
赵歌想起之前的血腥场面,腹中一阵不适,当即答道:“走进去。”
“走进去以后呢?”
“娄县的百姓已然麻木,羽县也定是如此。若想改变麻木,只能引导他们觉醒。”
“你已经想好了对策?”
“多少有些主意。”
“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
“百姓的觉醒,伴随的是杀人。”
“不错,他们得杀死麻木的自己。”
“他们杀死的,不止是麻木的自己,也不止是一个县的恶性轮回。他们杀死的,是对礼制的遵守,和对王朝的敬畏。”
“一个羽县罢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
“你若引导他们觉醒,他们心里便有了武器。这种武器,比刀锋利。。”
“可孤以为,人民的觉醒,才是帝国的希望。”
“殿下所以为的并没有错,可这种觉醒还不是时候。比刀锋利的武器可以消灭危害一方的恶霸,也同样可以消灭你。”
赵歌沉思许久,似有所悟,不禁叹息一声,用布条遮住双眼道:“还是杀进去吧。”
宇文放发出一阵令人发毛的笑声:“没想到你这种废物,也有狠得下心的时候。”
赵歌也不恼怒,只应道:“将军少说两句吧,废物也有废物的自尊啊。”
宇文放与净海二人并肩先行,出现在城门守军的视线中。
宇文放弯腰抓了一大把石子:“佛家不是提倡慈悲吗?大师就这么看着我杀人?”
净海双手合十,笑道:“杀人的是你,又不是我。”
“就不打算劝一下?”
“我若劝你不杀,你会照做吗?”
宇文放一笑,当即将手中石子以万钧之力向前掷出!
那些石子如同炮弹般击穿了数名士兵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他们身后的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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