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微微扬起:“故意赢得大王子的信任,自告奋勇投入三王子帐下做双面细作。
又得到三王子的信任,借机偷走他的坠饰,然后趁夜刺杀大王子,留下三王子的坠饰。
在大王子愤怒之际,又将疑点指向二王子。
最后助三王子干掉阿斯那汗,再利用戈尔多之死,借本王之手除掉三王子,扶持大王子登上汗位。
搅屎棍之名,非你何咏仁莫属!”
他的眼中登时充满杀气:“王爷在说什么?”
“本王在说,你何咏仁的忠心,本王会如实禀报皇兄。”
“对谁的忠心?”
我沉默不答。
可汗和护卫的身影已出现在余光之中。
阿斯那兀洪亮的声音远远便传了过来:“咏仁,你和神夜将军猜的果然没错!今夜有数名禁军内的高昌细作要刺杀朕,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不是黑鳞卫提前防范,朕命休矣!”
何咏仁行了一礼:“大汗无事便好。”
阿斯那兀道:“自护汗铁骑北上,高昌大军初现颓败之势,据说高昌有许多流民已提前向龙国关内涌入。”
我冷笑道:“墙倒众人推,大汗的困扰不止高昌吧?”
“跟王爷交个底,我突杰尔汗国原有的几个附属国早已宣布敌对,以致边境摩擦不断。几乎整个西域都在集结兵力,准备一举进攻汗国。”
“大国覆灭,对周围的小国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机会当然不是指向和平,而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要不中原怎么总说西域人都是狼子野心,只不过你们更像狼,而他们像秃鹫罢了。”
“只要王爷还是信守承诺之人,那些秃鹫就蹦跶不起来,看我铁骑大军如何将他们踩成肉酱!”
又过数日,斥候来报,说中原的武林群雄皆前往战场支援高昌,两军再次陷入僵持。
阿斯那兀大怒:“武林群雄?沙场非擂场,一群三教九流有什么能力和白狼卫打成平手?”
那斥候无言以对。
我作为特殊的贵宾,和何咏仁一起被安排在汗庭的角落。
旁听至此,我不禁笑道:“大汗,一般的小门小派自然没有军事素养,但与王崟军团歃血为盟的绿林匪盗可就不一定了。他们可是日夜操练,随时准备结成军队推翻朝廷的!”
话才说完,另一斥候来报:有人自称武林群雄的代表,想要面见可汗。
阿斯那兀起身猛拍汗座:“好啊,他们还派人自己送上门来了!让他滚进来!”
一名身着霜纹黑麻衣、外附雷印龙鳞甲的男子被押了进来。
我和阿斯那兀都认得他这身衣服——王崟军团!
“果然是你们!”可汗瞪大眼睛喝道,“那些喽啰派你来,想和朕说什么?”
那男子作揖道:“大汗若能将蚺鳞王再扣押上三十日,我们派给高昌的援军立刻回国!”
我暗自苦笑:好啊,王崟星城,你阴我!
谁知阿斯那兀想都没想,当即回绝:“神夜唯渡在朕这里才住了数日,便已消耗掉了近千斤羊肉!”
我摸了摸肚子,脸涨得通红:最近是不是吃得太过了......
可汗朝我这里指了指,继续说道:“朕是没有本事留住他了,你若有要求,自己和他说吧!”
那男子一愣,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一惊:“原来七王爷早已投敌。那便正好,还请七王爷在牙帐安住些时日!”
“寡人投敌?你怎么想的!”我登时一口气没能上去,“告诉你们少主,本王最多住三日便回军营!有什么事,让他三日后亲自来军营找本王!”
“这......”他有些尴尬,竟哑口无言。
一名长老喝道:“你聋了吗!还不快滚!”
那使者被扔了出去。
我回到军营的时候,军中众人皆是沉默的。
仿佛我不是他们的将军,而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突杰尔难民。
我闻了闻身上,羊膻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浓烈。
正当我要开口质问这些没有礼貌的老兵的时候,整个蚺鳞军团的军士都“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抱拳道:“将军!”
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苏皓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我抱拳回礼,不禁泪如雨下。分别数日,竟恍如隔世。
一名军官以为我在敌营受了偌大委屈,便道:“将军莫哭,我们都在!”
这八个字,众军士异口同声地又复述了一遍。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捡起从突杰尔人那拿回的黑金狼牙棒,高高举起,不发一言。
这是我更加青涩的时候挥舞的信物,夹带着当年荡平突杰尔军团、大肆屠杀敌国民众的记忆,再次让蚺鳞军团的信徒们热血沸腾。
他们发出阵阵低吼声,像是在期盼着当年记忆的重现。
我将棒柄深深植入军营中央的草地,在欢呼声中走入军帐。
那个头戴紫电雷牙冠、仪表堂堂两鬓红的少年已在帐内等我。只是等的方式有些别致。
“苏先生不必如此紧张。”我挥了挥手,撤开了包围王崟星城的守卫,“若是少主想动手,我们都已经死了。”
苏皓会意,当即收起长剑。
我蹙眉道:“少主自接应弩炮之日,便一直在漠北?”
少主一笑:“漠北的牛羊向来肥美,王爷这几日大快朵颐,在下自然也是垂涎欲滴,不舍得走!”
他这一笑,像极了骗走乌鸦口中肥肉的狐狸。
我也笑了:“少主想吃,随时都可以到牙帐陪寡人一起吃,光看着,多不过瘾?”
“在下正是想留王爷在牙帐多住几日,好找机会与王爷一起喝酒吃肉。”
“让少主失望了。”
王崟星城倒也无妨,依旧那般好坏皆宜的模样,只与我寒暄片刻,便带着一阵风,随传信的鸟儿向北而去。
我随即带盾卫和弓箭手列阵,向西攻打汗国。
“箭雨”一词,本就是用来形容突杰尔人的。
若说龙国的箭是阵雨,那汗国的箭便是倾盆暴雨。
暴雨环绕下的牙帐没有城墙,却在一百多年的岁月中固若金汤。
本对踏平牙帐抱着尝试之心的我,终究还是在僵持不下的战局中,变得平静而麻木。
昼夜交替,各国的运粮部队来往于漠北与边塞,尸山和血海在绿草黄沙的交替中被掩埋于短短几页的史书之中。
这场既无正义、也无邪恶、仅仅代表着人之本能的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我只觉得它好长,好长。
王崟少主和他的部众、盟友们,早已在大战打响之日全数撤出了漠北。我亦未听到中原群豪发起叛乱的消息。
富裕的高昌汗国,带着它的国王曲隆,带着它的人民,带着那布满精美雕塑和珍贵壁画的断垣残壁,化为艺术家们顶礼膜拜的废墟天堂。
直到这时,突杰尔汗国深不见底的箭库才变得干涸起来。
当那把黑色的、狂暴的大棒击倒了最后一名平东铁骑时,可汗阿斯那兀才带着他的护汗大军,带着他的人民,以草原最崇高的礼仪跪倒在我的面前。
他们硬了一百多年的嘴,终于和西域的其他国度一样,开始称强大的龙咆帝国的君主为“天可汗”。
我以历史见证者的姿态俯瞰着阿斯那兀:“你的父亲被称为汗国历史上最有智慧的可汗。”
他回我以颓唐的面容:“他知道汗国的强大,不过是建立于泡沫上的表象。龙国终究也会有那么一天。”
“选融入中原这条路,也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思?”
“他早已选了路,却不敢自己走。儿子走老子选好的路,替老子扛下亡国的恶名,这点倒像极了你们汉人。”
“那有何妨?汉人不过是个称谓罢了。如今的龙国,即便是皇族,也多少流着你们突杰尔人祖先的血。更何况,龙**队中的游牧民族将领,也不在少数。”
阿斯那兀抬起头,深吸一口漠北的风。
这被炙烤过的风,却是如此凛冽。
他闭上眼,如同永远沉睡的狼:“天可汗想把我的族人怎么样?”
我道:“皇兄想把你们的牧场改个名字。你们放牧之时,若是被问起,就说那个名字。”
他猛然睁眼:“什么名字?”
我抽出别在腰上的圣旨:“漠北王、平西大将军阿斯那兀听旨——”
阿斯那兀和族人愣了半晌有余,随即把右手放在心前,行了一个草原礼。
我省掉了圣旨中的客套话,继续念道:“即日起,突杰尔汗国原有的一半国土,全数划入龙咆帝国版图,另一半则分给西域诸国。突杰尔人保留军队和自治权,由漠北王负责管理。望诸位新同胞尽快融入中原,共创大国神威、太平盛世!”
自治权,是极高尊重的象征。而保留军队,则是极高信任的象征。
这是一个垫脚的高台,能让亡国的可汗不会死在由屈辱制成的绞架上。
狼子狼孙们将逐渐忘却故国与新国之间的界限。
我点名要收押的九尺大员何咏仁,以及高昌国俘虏来的能工巧匠,被所剩不多的护汗铁骑护送至此,再由蚺鳞军团押往京都。
何咏仁被交付于我时,阿斯那兀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对不住了。”
何咏仁也只应了句:“族人利益为大。”
我命苏皓带军回京,自己则纵马于大漠,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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