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眼神闪烁:“有事。”
他沉默片刻,红着脸道:“在下想求象牙!”
象牙......象牙......
我挠着下巴回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府中有无象牙。
正当此时,有一身披黑色轻甲的红衣女婢呈上一礼盒。
礼盒内装一根两掌长的柱状象牙骨雕,上有流云飞雁、琼楼玉宇,又有瀚海波涛、鱼跃龙门。
她不卑不亢,只微行一礼:“长公主今日不便前来,还请王爷见谅。”
长姐没有到场,或许是厌倦皇族婚礼的繁琐,或许是坚持着她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印象中的皇族婚礼,比这繁琐得多。
这场婚礼,是皇兄按我的喜好,依着民间的婚宴,特意为我操办的。
那女婢一走,我立马将礼盒一闭,转手便塞给了有些错愕的董启超手中。
我道:“董先生愣着干嘛?肚子不饿?”
他即刻回过神来,向我微鞠一躬,抱着礼盒便跟胡奴入府。
大路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和蓄势待发的天蛾卫,已再没有宾客的踪影。
除了他。
我朝那个晨曦般的身影问道:“你觉得新娘子人怎么样?”
卢熹微回过头来看着我:“本质上是好的。”
“本质上是好的?”
“王爷还要多了解她真正的想法才是。”
不明白这层意味的我,只应道:“寡人要去喝交杯酒,不和你说了!”
余光里,卢熹微的那抹淡笑,随着那抹爆竹烟,消失在了喜气洋洋的大道上。
百姓自然是为我的婚礼感到高兴的,他们甚至巴不得我再结几次婚。
因为皇兄当日亲笔题下的“大赦天下”四个字,似乎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我掀掉了红盖头。
依旧,依旧看不清王妃的脸。
只是,和她同床相拥,和她十指相扣,即便隔着被子,也让人觉得,很温暖,很温暖。
我竟然睡着了。
梦很甜,甜得那么不真实。梦里她轻轻靠在我的身侧,直到清晨。
我伸手去触碰王妃铺满脂粉的脸,指尖未到,她却猛地朝一旁退缩了,像是抗拒。
又过片刻,她才缓缓让自己回到我的身侧,刻意地顺从起来。
这不是梦。
我收回了手,失望地挪开身子,准备起身。
一只纤纤玉手却拉住了我的胳膊,温暖、有力,像是挽留。
自成亲以来,这不知是第几个一模一样的清晨了。
我稍感宽慰,轻声问道:“昨日有人看到你戴着面纱进了陆府,是去看陆子安了?”
那是京城有名的阔少,不赌博,不饮酒,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唯独好与人赛马,炫耀马技。
他也是烟羽楼的常客,每次只点一盘脆藕,随意买个位置,便细细品味莫离的歌声。
陆子安与莫离曾有过一段情缘,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莫离从烟羽楼消失后,他便托人四处寻找。那些探子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朦胧地打听到,莫离成了蚺鳞王府的王妃。
陆子安听闻,如同晴天霹雳,随即一言不发,到酒肆喝个烂醉,被人两手两脚地抬回了陆府,从此一病不起。
王妃没有否认。
她只说道:“我和他没什么。”
我回头淡笑:“寡人知道。可那即便是因你而起,也已经完全不关你的事了。”
她对我的话不以为然:“我去照顾他,是对他喜欢我的报答。”
我有些不知所措:“王妃的意思,寡人不明白。”
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沉默了片刻,带着对自己观念的怀疑,勉强应道:“没事,或许是寡人心胸太狭窄了,王妃莫怪。”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更衣沐浴去了。
王府内照常弥漫一股薄雾,像是诸位哥哥的怨魂都聚集在了这里,久不消散。
又见雾那头的走廊上,刘志信前来拜访,他怪笑着夸赞了王妃的丫鬟几句,趁机摸了她的腰。
那丫鬟又羞又恼,面上升起一股红气,但刘志信是我的好友,她也不便发作,只低下头,强忍着跑开了。
我心中暗笑:“刘志信那厮莫非是看上这丫头了?”
可这笑意还未来得及浮现在脸上,刘志信便又以同样的伎俩揩了另一个丫鬟的油。
我不由得眉头一皱,朗声道:“刘佥事今日好闲啊!”
他毫无遮掩或反省之意,非常自然地应道:“何止今日!陛下嫌咱办事不牢靠,在下有功在身,陛下又不好直接撤职,硬是把指挥佥事这个苦差变成了闲职。”
我挑起了眉毛:“哦?寡人怎么感觉,刘佥事说这话时还有点窃喜之意呢?”
他拍起了马屁:“能和七王爷并肩同行,在下能忍住不笑出来,就已经很克制了!”
我骤然面红耳赤,只觉十分受用,竟吃了他这一套:“来人,把驴牵过来!”
京都街市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繁华和缭乱,来往的西域面孔已然多如牛毛。
高昌国灭,那些在中原散居的亡国者,已受到了最大的优待。
西域精妙绝伦的技艺,也随着那些在京都定居开店的高昌商人,融入到了中原的文化之中。
刘志信道:“现今那断垣残壁外,各类金银陶瓷的原料采场、各类葡萄的种植酿造区,都已被帝国的军队保护起来。”
我冷哼一声:“说是保护,实则是控制。”
刘志信挠了挠头:“诶?王爷,在下记得您刚结婚那会儿,可是天天黏在府上不出来,怎么最近一有机会就出门?莫非是新鲜感过了?”
我愣了一下:“刘佥事不说,寡人自己倒还没注意。结婚这事儿,有什么新不新鲜的?”
他沉默片刻,坏笑道:“王妃可有喜了?”
我只觉一阵反感,蹙眉道:“后面的路还远着呢,寡人都没这打算,你急什么?”
刘志信哈哈大笑,笑得我心烦意乱。
午膳将至,我二人离六王宅愈来愈近,两旁的面馆和饭店已升起袅袅炊烟,朴素的香气铺面而来。
“哟,这不是沈员外郎吗?在这和美人谈心,怎的不通知在下一声?”
侧旁的茶馆二楼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挑衅声。
被挑衅之人强忍怒气,淡淡道:“杨郎中,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挑衅者大怒,更抬高了声音道:“宽不宽也要看看她是谁的人!”
眼看二人就要大打出手,一名女子低声喝道:“你们别吵了!”
刘志信也不愧是天蛾卫的人,光凭这微弱的声音就听出了二人的身份。
他朝我耳语道:“说话的是‘礼部司郎中’杨翰,另一个,则是‘主客员外郎’沈伯延。”
礼部为中央行政机构六部之一,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
礼部下辖四司,分别是礼部司、祠部、膳部和主客。四司由郎中掌管,员外郎则为副官。
刘志信道:“二人公务上鲜有往来,但素来不和,常在私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他唯独没有提那女子。
那倾国倾城的嗓音属于何人,又何需他告诉我呢?
“王爷,你怎么了?”
刘志信仿佛从我本就苍白的脸上,看出了别的颜色。
我把手放在左胸上,细细品味着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没什么。只是心有些酸痛,头有些沉闷。寡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过,它甚至能让你觉得,此刻度过的每一瞬间都难熬如夜。
杨翰还未坐下,我便已来到他们的雅间门口,揭开了门帘。
刘志信赶忙追上二楼,站在我背后,生怕事态失控。
杨翰离门边最近,他刚要坐下,便被我惊得又站了起来。
这家伙长着一张纨绔子弟的脸,身材十分精炼,个子足比我高了一个头,刚好挡住了视线。
我轻轻推开他,见雅间内坐着一个中等体格、面上带一丝英气的男子,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她的脸,我看不清。
我望着她,将热腾腾的、被油纸包裹的甜糕放在桌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给你买了这个。”
她反应很大,一把推开了甜糕:“不用了,谢谢。”
我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又把它推了回去,扭头便走。
“等一下!”杨翰也有些错愕,随即一把朝我肩头抓来,想问个究竟。
我一沉肩,他便抓了个空。
那个女子并未起身,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象征性地呼唤了我几句。
快下到楼梯口时,我隐约听见沈伯延问她:“七王爷是你什么人?”
她心安理得地答道:“什么人都不是。”
我**着上身,在夜雨中淋了许久。
雨夜掩盖了我起身时匡床的响动,也掩盖了皮肤下面散发出的酒气。
“你干什么!”一只透着市井之香的手,将我缓缓地拖回了屋檐下。
王妃焦急地帮我擦拭着身上的水,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
“七郎,你若病了,我怎么办?”她眼中的关切,将我胸中的那股烦闷,扫得一干二净。
我淡淡地朝她笑了笑:“也只有喝醉的时候,你才会这样对我。”说着摸了摸她通红的眼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直到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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