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才哭过,哭了很久。
她与我一同靠在屋檐下仰望着炸开的雨滴,沉默片刻,道:“也只有哭的时候,你才会这样对我。”
我不言。
她说:“你知道吗?哭过一次之后,就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我不言。
她说:“伯延他......从不会让我哭。”
我没让她说下去:“沈伯延只是单相思而已。杨翰和王妃曾经相恋过,对吗?”
周匀儿低下头:“逢场作戏而已。”
我轻声问道:“王妃有多少旧情,方便告诉寡人吗?”
她毫不羞涩地应道:“三十有余。”
我喉结难以自制地动了一下:“王妃还有许多旧情未了吧。要让寡人等多久呢?”
她坚定地望着我:“伯延等了我六年,而七郎却一刻也不愿等?”
我不言。
王妃的脸上升起一股不悦之气:“神夜唯渡,你这个懦夫!你我都已成亲,你连和他们竞争的勇气也没有吗!”
我诧异地叹了口气:“这算是鼓励吗?”
她没说话,直接起身便回到了床上,独留我在这诡异的时光里,手足无措地沉思了一夜。
我们再没说过话。
直到一日我穿好鞋袜,推开书房的门,便听见了王妃和刘志信的嬉笑声。
王妃道:“刘佥事,你还没找到你的高粱地吗?”
刘佥事用那柔细的嗓音调戏道:“王妃,假如这里有一片高粱地,是你在上我在下,还是我在上你在下呢?”
王妃道:“那到底有高粱地吗?”
刘佥事笑道:“有啊!王妃要去吗?”
王妃学着他的腔调应道:“好啊,带我去啊!”
一老奴端着早膳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摇头叹气,面色十分尴尬痛苦。
我接过早膳回到屋内,那老奴也跟了进来。
我诧异地打量了他两眼:“吴伯,有事吗?”
他依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王爷啊,这都几天了,您可给管管吧!”
我一边大口吃面,一边从口中挤出含糊不清的句子:“几天?这可都一个月了。管?管什么?刘佥事生活枯燥,偶尔来找寡人谈谈心、解解闷,有何不可?”
吴伯简直要哭出来:“刘佥事来便来,为何要和王妃开......开那种玩笑啊!王爷忍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这都变本加厉一个月,王爷可以装听不见,老奴可不能!”
我有些不解:“什么玩笑?”
吴伯一时语哽,只得使劲摇手,像是得了羊角风一样。
吴伯的情绪更激动了。
我叹了口气,把他按在太师椅上,灌了两口面汤,替他顺了顺气,他呼吸才勉强平缓下来。
“吴伯,好点没?”我把手放在他肩上,问道。
吴伯点点头,面上还残留着些许忧愁。
“好点了?好点寡人继续吃面了。”我说着坐了回去,抬起了碗,“吴伯,您老到底想说什么,想好了再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连叹数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凑过来,朝我耳语一通。
我的碗筷落在了地上,清脆而响亮。
王妃和刘志信吃了一惊,一同跑了进来。
刘志信蹙眉道:“王爷,你......”
“刘佥事,你先回去吧。”我打断了他的调侃,“寡人今天有点事和王妃谈。”
他笑道:“行,那在下先告辞了!”说完便走。
书房只剩下我和周匀儿,二人相对而坐。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我们没什么。”
我倒对此毫不怀疑:“寡人知道。”
周匀儿面上带了些欣慰:“我说话就这样,早就习惯了。”
我也并不否认这是她的风格:“寡人知道。但寡人的王府,不是青楼。”
她呼了一口粗气,面有怒色。
我道:“刘佥事和朋友妻开玩笑,从不过脑子,寡人暂时还可以忍。但你是王妃,你得做好自己。”
王妃似乎对我强调她的身份十分敏感,加重了语气道:“你想拴住我?”
我只觉莫名其妙:“寡人若想拴住你,会让你自由出入王府吗?”
她不置可否。
又过半晌,她起身打开房门,回过头来看着我:“成亲之前,王爷是不是觉得,匀儿很美好?现在的王爷,是不是嫌弃匀儿的出身,看匀儿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我凝视着她模糊的脸,不发一言。
门关了。
清晨白皙的光线,和王妃身上那无法脱俗的香气,一同被锁在了门外,只留给我一屋的墨臭。
大脑闷热,心口发酸,精神变得恍惚,坐立变得难安——这样的感觉,是成了家的男子们都会有,还是只属于我?
眼前亮起微光。
我像一条虫般,将脸死死地贴在桌上,以此支撑整个身体。
我看着卢熹微那张俊美异常的脸,苦笑道:“是不是民间的女子都这样?”
他淡笑如曦:“只有人与人,没有民不民间。”
“你说,这是寡人的问题吗?真是寡人的心胸太狭隘了吗?”
“王爷说呢?”
“我说你吗个头!”我轻轻一拍,桌案便四散成了碎片,唯有笔墨纸砚落在了半空中。
那接住笔墨纸砚的大手,汇聚风霜,沉稳有力。
它稍一运力,便将手上之物送上八仙桌,滴墨不漏。
“皇兄,早上好。”我萎靡地歪坐在椅子上,没有躬身行礼,亦没有作揖。
那个剑眉鹰目的男人只是穿着蛟呼王时的紫色常服,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既不高傲,也不亲切。
王妃笑靥如花,恭敬地将他迎进书房后,便一直端庄地立在门外。
“朕与七弟叙旧,王妃还请自便。”
皇兄右臂一挥,带出的风顷刻间将房门关上。
“是,陛下。”门外的窈窕身影用极其温柔善意的嗓音应和着,便即退下。
不得不承认,我是有点怕皇兄的。
尤其是我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害怕他因此而发怒。
我更怕他看到我的脆弱后趁虚而入。
皇兄调侃道:“七弟自成婚以来便未上朝,朕还以为,你和王妃一直处在热恋当中。但今日一看,却并不是这样。”
我道:“热恋期?一开始还真有过。不过关皇兄什么事呢?”
“朕专程来看你,你就这态度?”
“陛下想要什么态度?”
皇兄背着手,在书房内随意踱步:“戏文里不是说了吗?当街百姓,满朝文武,但凡见到皇帝亲临,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就连皇帝的亲兄弟,也无一不诚惶诚恐、连连鞠躬。”
我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只觉很痛。
这不是梦。
我心脏猛跳,不由得皱起眉头,沉着脸道:“皇兄,你变了。”
他瞪了我一眼:“什么?”
我实在笑不出来:“你变得会打趣了。”
他生硬地拉着脸皮笑了笑:“朕在蛟呼王府内可一直都这样说话,从来没有谁说过朕变了。”
“那就怪臣弟没有早些和皇兄亲近亲近了。”我依旧瘫在座椅上,“不过,这倒不是重点。”
皇兄停下脚步正视着我:“什么是重点?”
“皇兄刚才所云,乃是取自余大麻子的戏文《国汉双雄记》。皇兄什么时候开始听余大麻子这种三流文人瞎扯淡了!”
“诚然,余大麻子虽文采不错,但常常歪曲历史、胡说八道。七弟对这种货色,自然是不屑的。但朕身为天子,要是连民间百姓最喜欢听谁写的戏文都不知道,还谈何亲民呢?”
“皇兄,我就不明白了,就这种人写的书,在民间流传得如此鼎盛,您老人家就不给管制管制?”
“好书坏书,民间自有评断,只要不宣扬恶意,就不该由朝廷来管。七弟管得未免也太宽了,这点择书的自由,朕至少得给吧?”
人人都在听戏文瞎扯淡,这就是评断?
我顿时哑口无言。
说不过他,怎么办?动手呗!
我骤然出手,一套“蛰蝮连咬”出拳如电,照着皇兄下三路攻了过去!
皇兄面无波澜,只背着手一跃而起,看准时机,一脚踩住我舞动的拳背,使一招“升龙点沧”,从我的头顶跃了过去!
见他身体犹在半空,我即刻收招,以单手撑地,微一发力,身体便随一招“飞蛇甩尾”在空中旋转,两腿趁势猛踢而出!
皇兄仍是游刃有余,只轻轻缩脚,便蹲在了我踢空的腿上,随即身体一沉,一招“邪龙撼地”将我双腿压了下去!
我连忙伸出双手吸住地面,做了一个俯卧撑将上身弹起,回身便是一招“蝰蛇出洞”,一串手刀向他面门直戳而去!
我快皇兄更快,他右臂使一招“怒龙横江”横拦我胸,接着一个侧身躲过手刀,右臂猛一发力,便将我的身体向地面直压下去!
我胸口如同压一千斤巨石,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待背脊要砸落在地,才猛然回过神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一转身搂住他后背,二人一同啃向地面!
晃眼间,皇兄侧过身来,直拳一发,内力骇如洪流,拳还未到,我的衣物便被拳风撕扯开来!
我亦不让,乘着烈风便挥拳回击,以刚猛外力相抗!
两拳才交,我二人只觉脑中一片斗转星移,身体如浪中一叶,朝身后乍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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