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盛大的筵席，座中没一个真心笑着的人。

阿加雷斯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面对着众多使节实在是一个微笑都给不出来，吉尔伽美什只知道低头吃席，见到克拉斯托尔来了，阿加雷斯冷笑一声，对余弦说：“你的计划到周全。”

“哪里哪里，比不上殿下万分之一。”余弦说。

阿加雷斯夺过吉尔伽美什刚斟的酒，在口中慢品着，好似在喝一杯余韵悠长的茶。

“全知不是好事。”阿加雷斯看向不管不顾、对周围波涛诡谲一无所知的吉尔伽美什。可专心吃饭的人怎么会理会饭桌下的斗争，吉尔伽美什咽了口菜，又给自己重新斟上一杯，“看我干什么？僭越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两个别骂了，再不吃菜都凉了。”

阿加雷斯看到了克拉斯托尔身后的金，不住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余弦见状，轻挑起一抹微笑，道：“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呵。”祂冷笑。

在状况外的吉尔伽美什一直在和欧米伽谈话，卡片上的南方究竟意指何处？祂下一步又将在世界的哪一端启程？

“既然是暗神的人给你线索，那我认为去扶桑和祂本人谈也无不可。”欧米伽说。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吉尔伽美什道，“扶桑使节的目的估计不仅仅是引起我的注意。”欧米伽坐在识海中央的树上，随意换了个姿势，“可现在除了扶桑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值得一去，你明日去神殿取了神力后也没有什么再留在秦垭的必要了。”

吉尔伽美什看看他头上的鹿角，嗤的一声笑出来，道：“或许我应该先帮你报仇。”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欧米伽话音未落，寻珍楼外传来极不寻常的车马声。吉尔伽美什正靠着窗消食，顺手将窗子推开一小半，抬头看去。

那是一群衣裳被水和什么东西打湿的汉子，正赶着一辆马驾的车。月光下的车泛着冷淡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水腥气。帝京临海，水腥气并不少见，但这腥气中掺杂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见祂推开窗子看，那几个汉子朗声道：“贵人对不住！车马声吵到了你们的宴！”

吉尔伽美什：“无妨。怎么直到夜深才打渔回来？”

一个汉子说：“我们今天下金陵去了，最近刚放开海禁，大家都争着去捕。”

吉尔伽美什的脸在室内灯光的映衬下罩了层柔和的光。祂说：“祝渔人好梦，水神护佑你们。”

“愿水神护佑。”几个渔人一齐站在楼下道。说罢，他们便驾着车离开，车上水产偶尔颤抖，从遮布下面掉出几片染血的鳞，泛着银白的光，和月融为一体，车轮碾过，发出清脆的声。

月碎裂了，却不浑浊。

远远地，风送来渔人的呢喃：“今天圣子大人性子怎么转了？早上不还不让咱们走这条路吗？”

·

夜已深，宴也散了。

吉尔伽美什跟着阿加雷斯回祂的宅邸去，但闻着空中无法散去的水腥气，仍忍不住问：“帝京的水腥气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阿加雷斯自从宴上就一直皱着眉头，直到现在也没有舒展开来。祂一言不发，默默走在前面，像一个无言引路的老者。

“怎么了？”祂问，声音好似瓦尔塔哈尔的清泉。

阿加雷斯停下来，站在街头看那月光，“或许吾应该宽容些，一直以来都是吾在索取。”

“我看不见得，”吉尔伽美什答，“秦垭本来就是你的。”

阿加雷斯：“现在已经是人类的了，或许吾真的该让步了。”

吉尔伽美什：“你后悔吗？”

阿加雷斯：“或许不。”

吉尔伽美什从镜宫出来后明显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力量似乎也在恢复，因此也格外爱困。祂正打着哈欠，阿加雷斯见状反手牵祂快步走回去。

“金陵……金陵的海禁解除了，那一带格外不安全，你要是去可千万当心。”阿加雷斯轻声道。

可祂已经困得听不见声音了。

阿加雷斯轻叹口气，不知是给祂听还是给自己听。

生命之树随时诞生随时消亡，无论是谁都逃不开法则的宿命。

阿加雷斯透过水镜看到了安红豆之梦，无限的循环还在持续，玲珑骰还在一点点丧失最后的意志。祂想做什么，祂不能做什么，祂做不了什么。可能是对权能的太过贪婪，祂将孕育自己的忘川主玲珑骰永恒地禁锢。忘川主玲珑骰也永远无法达到可以触碰的真实，也永远无法位列瓦尔塔哈尔诸天神明中——这正因此才能永远留在梦中。

祂醒的很早，众使节簇拥着祂进入水神殿。水神阿加雷斯附身神像，来自瓦尔塔哈尔的光芒照耀着大地，给万物的始源以赐福。仅仅一瞬，祂的力量就恢复到了原来的七分之一。

启程的时刻到了，祂要携着满腔的疑问去见扶桑的神明格剌西亚拉波斯，这位掌管黑暗、死亡与毁灭之神。

瑶光在港口为祂送行，周围来来往往的渔人抬着半条又半条的鱼到马车上去，装满一车就送到城中。一批又一批，络绎不绝。祂感到奇怪，问渔人：“这是什么鱼？新鲜的半条鱼很容易坏吧？”

渔人看都不看祂一眼，依旧一趟又一趟地来回搬动那半条又半条的鱼。

“一看你就不识货，这哪是什么鱼！这可是氐人，专门扒了皮为使节做战袍的。”

氐人皮？战袍？

祂转头看向瑶光，仿佛她身上穿着克拉斯托尔的四舅姥爷一样，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事实上，秦垭的所有使节都有一套氐人皮做的战袍。我只是巡逻，也不上战场，那种衣服不常穿。”瑶光说。

“氐人……不是人吗？”

瑶光从来没听说过这种问法，想了许久道：“氐人……一直都不是人类啊……它们是异族……一直以来不都这样吗？婆罗斯和秦垭抢了这么多年的归墟之海不就是为了争氐人的贸易权吗？”

“殿下……”瑶光说，“这些您都忘了吗？”

“这可是您亲口定下的规矩啊。”

祂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在生命之树下睡得那一觉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足以让祂忘却人间的一切规则。几十万年的记忆全部变得模糊，甚至几次重要的神战在祂脑中也无影无踪了，更何况一句戏言般的口谕。吉尔伽美什很快想到了南下金陵做生意的克拉斯托尔和金。

“克拉斯托尔和金南下了，没人告诉他们那里并不安全吗？”祂问。

瑶光道：“今日我并未见到他们，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是我的话一定会拦住他们。”

吉尔伽美什对欧米伽说：“现在我大概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

吉尔伽美什：“改变行程，我要南下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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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13 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