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昏暗，宽广的训练场四周布置强灯，照的场上亮如白昼，到处是身形干练的身影在快速碰撞和缠斗。

无风，空气中带着肃杀的味道，低喝声和拳脚相接声不绝于耳。

陈与一时失神，被对手抓住了时机。对手反应迅速，转过背来，拿背作支点，抓住陈与的右臂猛地一拽，将她掀翻在地上。

“起来。”上方传来冷冽的女声。

陈与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光晕中，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少女立在中央，递来一只手。

陈与抓住少女的手，借着她的力坐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浑身上下都是摔打过后的酸痛。

“袁琴，等我歇一会儿，我们再练。”陈与用袖口擦了擦满额的汗水，又接过少女递来的饮料，猛地灌了一大口。

“呼！爽快。”陈与惬意地叹了一声。

久久等不来回复，她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沉默的袁琴，怔愣道，“你怎么不说话？”

袁琴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先锋队，你非进不可吗？”袁琴问，垂下的手缓缓捏紧了衣角。

先锋队是守护国家安全的核心队伍。与驻扎本地的普通军队不同，他们的机动性更强，常年奔忙各地，解决棘手的难题和危险。

明天是先锋队的学校选拔赛。以两两武斗的方式，决出的胜者获得入队名额。

袁琴大陈与两级，前年便进入了先锋队，被约来给她特训。

虽然陈与底子不错，实力在这次参赛者的前列。但她这次匹配到的对手声名显赫，是入学时的武斗赛冠军。

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前的古武复兴之后，文道与武道并举，万众习武。武者遍地，武斗也盛行。

武斗，即两名武者择一场地比拼武学，讲究公平切磋，点到即止。

给陈与封闭式特训的一周，袁琴没有留手，陈与也没有轻言放弃。

两人在搏斗中一次次摔到地上，荡起细小的尘埃。而袁琴的内心越来越强烈地升起了犹豫。

在和她的练习中，陈与有机会成长。但她忍不住想，如果到真正的战场上，陈与会受多少伤，经历怎样残忍的离别，为胜利付出什么代价？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跟我讲，进先锋队很重要，你长大一定要进先锋队。”陈与没有犹豫地回答她，又反问道，“当年你也是这么讲的，不是吗？”

陈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圆片，是一个机器猫的图样：“当初是谁和我约定：以后要一起当拯救世界的大人。”

袁琴看向挂件的眼神闪过一丝追忆。两人是青梅竹马。

孩提时，两人便是邻居。当父母出去工作时，袁琴就会哒哒地来到陈与的门前。

扫描瞳孔的机器识别片刻，门就会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是彼时的陈与。

陈与披着一身过大的白色的外袍，是从父亲的衣柜中偷来的。内里是棉质的睡衣，上面印着动画《机器猫大战小怪兽》的衍生图案。

她会一边轻哼着动画的主题曲：“我是你的小伙伴，AI在这里登场，在数字的海洋里，我为你指引方向。”一边拉着袁琴的手，轻快地踩着楼梯跑到楼上。

“嘎吱”门被推开的声音。“咔嗒”门被轻轻地合上。“咚”两人一起摔到软床上，乐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给你。”袁琴侧过头，扣住陈与软软的小手。

手中被递来的冰凉的金属硌得陈与一怔，她举起手心。

床的后方是一扇半开的窗户，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她手心的圆片。

手指一收，她就开心地翻身扑到袁琴的身上：“谢谢你，小轻。我喜欢这个礼物。”

不想，袁琴却说：“陈与，我长大后想和你一起进先锋队。”

陈与面色一僵，从袁琴的身上翻了下来，郁闷地坐起身，嘀咕：“原来你是来当他们的说客。”

袁琴说：“这也是我的想法。”

“但不是我的想法，”陈与扭过头，“我问过了，先锋队的哥哥姐姐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

袁琴垂下眸，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反复想说出又回咽。

“我只想留在你们身边。”陈与不欲争执，下了逐客令，“小轻，你先走吧。我们下次再玩。”

时间一晃，那个稚嫩的面孔与眼前坚毅的面容重叠，袁琴听见陈与说：“袁琴，你先走吧。我们下次再练。”

回忆是一杯苦涩的酒，呛得她胸口发闷。

袁琴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说：“我给你的训练算结束了，你也别练了，这几天你的训练量太过了。”

她终是退开了。陈与目送她，看着黑色的身影渐渐远去，缩成一个小点。

陈与仰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吐出一口浊气。估量着身体的确疲惫接近极限了，她也无心继续训练。

平静了片刻心绪，陈与沿着小道，独自离开了训练场。

出口处是物品暂存点和一台体型很大的电梯，能同时承载上百人。这样才能吞吐训练场巨大的人流量。

走到暂存点，陈与挎上背包，把一块光可鉴人的金属长片往手背上一拍。长片自动弯曲，环住了她的手腕。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下行到了她所在楼层，顶部的显示屏上，“2层”的红字一闪一闪。

陈与手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机器猫的挂饰，跟着拥挤的人流踏进了电梯。

顶灯下电梯内很明亮，照清了她神色疏离的脸。

电梯上行到5层，这里是顶层，也是停机场。这片宽阔的场地底板是玻璃材质，经过多条竖线和横线切割成了许多方格。

每个方格中停放着一个个色彩和形态各异的圆球。这种圆球是此时的一种驾驶工具，飞行器。

陈与轻触手腕上的金属手环，一道半透明的光屏弹出。

这个手环名作光脑，是一种通讯工具，集成了丰富的功能模块，其中包含与私人的飞行器进行交互。

简单操作几下，远处一个蓝白色的圆球腾空而起，自动向这边飞来，路上避让了其他行动轨迹和它相错的圆球。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陈与面前，它的外壳打开了一道隐藏门。

内里是一张外形像白云一样的沙发，上面放着一个毛绒玩偶，约两个巴掌大，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

不过它的眼睛上被歪歪扭扭地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使它变得有些呆萌。

沙发的旁边有一个墨绿色的铁皮箱子，样式很古典，上面还扣着一把老式的铁锁。

这锁显然不难解开——因为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陈与坐进沙发，舱门自动合上。

沙发的体感和它的外形一样，像陷入一团绵柔的白云里，她感觉自己酸痛的筋骨在发出舒适的喟叹。

听到一道温和的男声说：“是否继续播放《格斗技巧教学》？”这道声音出自控制飞行器系统的智能ai。

“不了。播放睡眠区热门歌单吧。”陈与向后仰倒，沉沉地合上眼。沙发配合地把椅背往后调节。

“好的。下面为您播放歌曲《不变的约定》。”他回答道。

听到歌名，刚才和袁琴的交谈如在眼前。

陈与倏地坐起身，抬起眼皮：“你让我没有睡意了。”

“非常抱歉，陈与女士。”那道声音以他不变的语气应答道，“将为您切换至常看频道：《午间新闻》。”

陈与没有再吭声。沙发的对面是一块黑色背景的空地，可以生成3D立体投影。

只见地面亮起浅光，闪烁几瞬，一个穿着职业西装的女人出现在陈与眼前。女人气度雍容，双眸灿若星辰。

“各位观众，你们好，我是主持人林念。”她的声音就像她的气质一样，具有力量感。

林念说道：“最新消息，一无良游戏公司强行将游戏植入到所有公民的全息终端上。”

她微微抬起右手，一个醒目的logo浮现在她的手上，缓缓地在水平方向上旋转：

像是两滴浅淡的墨汁滴在宣纸上，一层一层地向外晕开。下方用通用字体写着：“进化”。

“下面接入国家安全部门的通告。”女人最后将双手收回腰前说。

光线再一闪烁，变成一个威严的会堂。前面摆着一条长桌，一排端坐着数人。

坐在偏左的男人浓眉大眼，眼神不怒自威，沉声说：“经调查，该游戏未通过任何国家安全审核，请各位市民不要随意登入。”

陈与的眼神却定在男人身边清瘦的青年，耳中一片嗡鸣。

青年肤色苍白，唇色很浅，像是生了重病，一条细细的银链绕过脖颈，坠子隐藏在浅纹衬衫下。

陈与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里也有一条高度相似的银链。

虽然这种款式称得上烂大街，但她有一种奇异的直觉：青年身上有她寻找已久的答案。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青年，却在光网上搜索不到他的信息，甚至是他的名字。

只知道青年每次出现，都跟随在先遣队队长严定山，即那个浓眉大眼的威严男人身边。

随着新闻播报结束，青年的面容消散成了飞舞的光点。

如果说先锋队是一柄尖刀，刺穿威胁的心脏；先遣队便是刀尖，他们代表着国家最强大也最忠诚的一批人。

他们一般从先锋队选拔，往往曾经是先锋队成绩最优异、功勋最多的人。

而严定山，作为先遣队队长，则是所有民众的信赖和期望所在。总是跟在他身边的青年，恐怕也来头不小。

陈与想：我会沿着身边人期待的道路，从先锋队到先遣队一路攀爬。而在道路的尽头，能不能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