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早有准备，当黑泽阵看到诸伏景光在他面前身形一晃，双眼失去焦距时，还是心里一惊。

下一秒，玻璃杯从手心滑落，诸伏景光就如同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倾斜，黑泽阵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稳稳接住。

黑泽阵紧皱着眉注视着突然失去知觉的诸伏景光。黑发青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呼吸平稳，表情放松，仿佛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中。

“景光。”明知不会得到回应，他还是低声呼唤。

毫无反应。

打碎的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黑泽阵果断将人打横抱起，绕过满地狼藉放在沙发上。

要把他叫醒吗……黑泽阵捕捉到诸伏景光周身弥漫开来的，沉重而压抑的情绪，与上次如出一辙。黑泽阵长叹一口气，轻轻把诸伏景光脸侧的碎发勾到耳后。掌心贴合在脸颊，拇指蹭过嘴角，顶开一点嘴唇，指腹就抵在尖尖的虎牙上，再用点力就能划破。

他得知诸伏景光要去参加那次幽灵船活动时，就已暗自做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甚至安排了伏特加同行。是的，伏特加明面上是去盯着贝尔摩德的行动，真正的用意，却是让他在必要的时候看顾好可能会突然“沉睡”的苏格兰。

只不过没想到他会等回了家才发作。

眼下最快唤醒诸伏景光的方法就是再次喂食自己的血液，但这一次，黑泽阵犹豫了。

他凝视着诸伏景光恬静的睡颜，最终还是收回了手。频繁依赖血液并非长久之计，而景光大约也不愿意经常饮用他的血，他需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泽阵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漫长的忙音之后，是不在服务区的机械留言。

黑泽阵神态并未发生变化，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放下手机，走到浴室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很快填满了封闭的台盆，随后向外溢出，像是小瀑布一样。水流哗哗作响，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

黑泽阵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用一种奇异古怪的语言吟诵，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他把在等待流水过程中折叠的小纸船放在水面上，白纸折成的小船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撞到水池边缘，黑泽阵把一截断发放在小船上，小船骤然一沉，带着他的头发沉没。

噗通。

明明是轻飘飘的纸船，却轻易地沉入水底。

异常发生，这事稳了。

清澈见底的水忽的冒出一个粘稠的泡，漆黑如墨色扩散，水声潺潺，白色的纸船翻转，变成一艘小小的黑色木船。

黑泽阵眼里看到的依旧是清澈的水，还有沉在水底的小船。他平静地看着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异常，绕开水流后退了几步，最大程度的避免自己的体质影响到仪式的运转，任由流水填满了整个浴室的地面。

啪嗒，啪嗒。

那不像是水泡破裂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靠近。水面泛起波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破水面，按着地面翻了上来。

【啧】

黑水向‘祂’汇集，扭曲成细小的触须，纠缠织成一对黑色的翅膀，翅膀下半阖着数不清的金色眼球。从水里爬出来的‘人’掀开眼皮，重重的啧了一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这种形态的召唤物终于倒映在黑泽阵的视网膜上，黑泽阵看到像是眨了个眼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形生物，冷声道，“打你电话你不接，就猜到你在下面睡觉。”

黑泽阵毫无扰人清梦的愧疚，直接转身朝外走去，“景光出了点状况，你跟我来。”

被迫以本体出现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外走了几步，外表的异常收拢，等走到客厅时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人类模样。

卡塞尔抓了抓自己红棕色的短发，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看着就是好几天没睡的模样，习惯性抱怨道，“那也没必要这么叫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呼唤神的名字，加以奉献牺牲，就能够得到神的回应。神明的人间化身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回头瞪了神一眼的黑泽阵收回视线，搂着诸伏景光的肩膀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对着卡塞尔示意，“景光不知为何被困在噩梦中，你来看看。”

“这又不是我的神职，是我弟的……”卡塞尔小声嘟哝着，一手覆盖青年的额头，指尖陷入头盖骨，径直触碰到大脑皮层——这是梦境产生的核心。

片刻后，眼中金光消退的卡塞尔有些莫名地看了黑泽阵一眼，“他没有陷在梦境中，他甚至没有入睡。”

黑泽阵没吭声，只是搂紧了怀中的人。

“这不是梦，是记忆。”卡塞尔说着抽回手，淡淡地打了个哈欠，“你该去找那位。”

“不去。”黑泽阵直接拒绝，露出一个十分厌恶的表情，不屑地冷哼一声。

卡塞尔点点头：“也是，你没法见他……那我带这孩子去？”

这话一出来黑泽阵的嫌弃更是溢于言表，面色阴沉嘴角下撇，抱着诸伏景光侧过身。

和那位，现在待在组织boss位置上的那个家伙通过邮件对话已经是极限了，真要让他去见那个人，那么真正见面的时候，就是生死厮杀的时刻。

“我自己来。”黑泽阵给怀里的人理了理碎发，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你快走吧。”

“用完就丢。”卡塞尔露出一个苦笑，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下次召唤能不能用点正常的祭品，至少仪式要完整吧……”

碎碎念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水流声中，黑泽阵权当那是无用的废话，半点没在意就被他抛之脑后。

恐惧。

诸伏景光情绪的转变非常迅速，但是大体在悲伤、焦虑、绝望、愤怒和无助之类的负面情绪之间转换，最终定格在恐惧。

诸伏景光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痛苦。

黑泽阵看着诸伏景光神色逐渐变得扭曲和挣扎，他不知道诸伏景光到底回忆起了什么，让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但是，景光自己也在努力醒来。

“不……”诸伏景光嘴唇颤动，眼皮底下眼珠快速转动，呼吸急促。

黑泽阵凑的很近，诸伏景光微弱的吐息就在他的耳边。

“不要……不要直视月亮……”

黑泽阵缓缓睁大了眼睛。

怀里的人倏地睁开眼，瞳孔放大，猛地一个吸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握着黑泽阵的手急促喘息。

黑泽阵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等到诸伏景光呼吸悄悄平复后凑过去，温柔地和他交换了一个吻。诸伏景光舌尖上尝到一点轻微的腥甜。他闭上眼睛，伸手环住黑泽阵的腰，感受着背后温柔的轻抚，逐渐放松下来。

“你看到了什么？”温存片刻，黑泽阵问。

诸伏景光沉默片刻，缓缓皱起了眉：“……我好像，又不记得了。”

……

数日后，组织内部下达了新的命令。

【任务目标：暗杀土门康辉】

这位自卫队干部出身、在民众中拥有较高支持率的公众人物，对暴力犯罪发表过激言论，最近因参选众议院选举而被组织视为眼中钉。组织负责政治方面的卡勃耐，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杀心，将暗杀土门康辉提上议程。

任务情报详细列出了他的行程习惯、安保力量和最佳的动手时机。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阅读着任务情报，思维却在快速运转。

这是哪个boss批准的任务？

暗杀土门康辉这种旨在清除可能对组织构成潜在威胁的政治人物的行动，确实符合组织一贯的作风，是乌丸莲耶会做的事。但是对于现在这位boss而言，反而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收到额外的消息……意思是那位没有反对。

黑泽阵关闭了任务简报，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琴酒大人，这是您要的药剂。”虚掩着的门轻叩两声，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人拎着一个保温箱走了进来。女人利落地打开箱子，给黑泽阵看固定在其中的两排针剂。

“这是吐真剂，这是强效安眠药，这是促进大脑皮层活跃度让人保持清醒的药物……”

“可以了，直接给我。”黑泽阵冷淡地打断了她例行公事的介绍，直接伸手提走了箱子。

“是。”她冲黑泽阵的背影行了个礼，目送杀气腾腾的男人风衣翻卷着离开了研究所，也带走了他的低气压。

“琴酒大人还是那么讨厌研究所，多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女人喃喃关上会客室的灯，“不过最近也没听说新抓到什么硬骨头叛徒啊，琴酒大人申请一整套审讯用药剂，要用在哪位倒霉蛋身上？”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头顶监控探头缓缓移动，红色的指示灯间歇性地闪烁。

半分钟后，女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屁股刚沾到凳子，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让她瞬间绷紧脊背的声音。

“啊，是，白兰地大人！是的，琴酒大人刚走。什么东西……琴酒大人领走了一套审讯用品，走正常流程申请的。”女人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对这电话那头的白兰地点头哈腰，惶恐地回话，“是，是流程上有什么问题吗？”

白兰地没追究什么，交代两句挂了电话。

“怪了。”白兰地看着满屏幕的监控画面，琴酒进研究所，拿药，出研究所的全过程一遍遍反复，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琴酒审讯人什么时候用过药物辅助……”

一点异样钻进他的脑海，他调取了琴酒申请的药物清单。

里面有些药物搭配起来……

“哈哈哈哈哈！”白兰地突然拍腿大笑，他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屏幕里的琴酒，“琴酒，你终于也感到恐惧了吗？开始尝试反抗了？可惜啊可惜，施加给你的暗示永远也无法解开！”

思绪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时刻。

上一任白兰地是一位催眠大师，他在boss的授意下对琴酒进行了深度催眠。他用催眠的方式把指令刻进琴酒脑子里的时候，留下了唯一一个能触发或解除暗示的关键词，但是从头到尾知道关键词的就只有boss和前任白兰地两个人。而最后活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只有boss，还有躺在手术台上处于濒死边缘的琴酒。

那时的他还年轻，还是前任白兰地的副手。BOSS染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个血红的手印。从那天起，他就成为了新一任的白兰地，接手了整个研究所。

后来，他在boss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前任白兰地植入暗示后，又在命令下，对boss本人施加了暗示，让boss忘记了关键词。随后，这位前任白兰地又被boss灭了口。

打开保险箱的钥匙被销毁，密码被遗忘。至此，琴酒再无可能获得自由。

白兰地很乐意看到琴酒的无用功，因此，当几天后手下的人再一次汇报上来说，琴酒又申请了一批药剂时，白兰地爽快地批准了，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点笑意，“给他，要多少给他多少，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组织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能挣扎到何种地步，想想就觉得有趣。

同一时间。

黑泽阵点燃一支香薰蜡烛，些许的光散布开来，朦胧地勾勒出周边事物。整个人陷在柔软垫子里的诸伏景光闻声抬头，被眼罩蒙住的双眼‘看’向那个方向。

黑泽阵接住诸伏景光向他伸出的手，目光扫过他手肘内侧的几个小小针孔，两指轻轻搭上他的脉搏，语调轻柔地开口。

“放松，景光，不用担心，你现在很安全。”

随着轻柔的诱导性的话语，诸伏景光调整呼吸，握着黑泽阵手腕的手逐渐放松，思绪被细细密密的蛛丝捕获，逐渐下沉。

“好，跟着我的指令，你会再次进入那段记忆。”

“三。”

“二。”

“一。”

至于暗杀土门康辉的任务，大哥全部丢给伏特加干了，当了次甩手掌柜。

黑泽阵：组织的垃圾任务哪有老婆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