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竺浔笙一进门就看见靠在床边休息的蒋思於。他睡得正熟,没有一丝警惕性。
竺浔笙思索了下,起了坏心思。
他往嘴里塞了个热乎的小笼包,放轻了声音缓缓靠近,但手还没等靠近睡得正熟的人他就睁开了眼。
清明的眸子没有一丝睡意。
蒋思於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挑了挑眉,语气欠揍:“哎呦,您这手,是打算干什么啊?”
竺浔笙一点没有被抓个现行的尴尬,语气自然:“我这不看你睡着了想叫醒你来着,要是耽误事了可不好啊。”
他拍了拍蒋思於的肩膀,环顾四周,先是看了眼满是灰尘的环境,又看了眼柜子里原封不动的尸体叹了口气:“再说了,这里这么脏,我也是担心你在这里睡生病了。我们特别行动处二组组长日理万机,要是在这里倒下不得怪罪我这个小小的公民呐。”说完还特别假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蒋思於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给了竺浔笙一个暴击:“我发现你惹人生气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啊!”
这一击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竺浔笙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头顶:“手劲真大。”
看着天越来越黑了,竺浔笙也不插科打诨了,他从兜里掏出几袋还热乎的小笼包,给了蒋思於和卫褚一人两袋:“没吃饭吧,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我亲手下厨做的包子,辛苦你们看着了。”
蒋思於狐疑地接过:“能吃吗?”
不是他挑,而是之前竺浔笙做的菜味道着实奇妙,也不说很难吃吧,但就是吃一口绝不会想着吃第二口。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惊奇的发现味道挺不错:“手艺进步了啊,就是味道好像在哪吃过。”
卫褚冷漠开口:“这是速冻的。”
蒋思於:……
再看看旁边笑得直不起来腰的竺浔笙。
蒋思於:…………
外边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冷空气透过厚厚的墙壁钻进来,室内温度骤降。
粘稠的黑暗以秦尔的尸体为起点,向四周扩散开来。
蒋思於塞下最后一口小笼包,邪气地勾了勾唇:“我可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使。”
他抬手把额前的黑发向后撩去,露出带有攻击性的五官。
蒋思於漆黑的眸子亮起了蓝光,随后复杂的、浅蓝色的纹路以瞳孔为圆心向四周蔓延,直至覆盖整个眼眶。
四周的黑暗在他眼中如潮水般退去,精准锁定了影子的方位。
竺浔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消散在了空气中:“看清楚了吗,影子像秦尔吗。”
蒋思於在这儿早就把尸体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面前的影子跟他之前见过的都长得差不多,但它的左手手臂比右边的要长,秦尔的尸体也有这一特征,他百分百的能确定这就是秦尔的影子。
蒋思於笃定道:“就是他的影子。”
卫褚眼睛微微睁大,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影子在本人死亡之际不是会……消散吗?”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了。
竺浔笙:“那就得看他的愿望是什么了。”
卫褚抿了抿唇,他右脚往后撤了一步,双手散发出点点橙色的火星:“我会抓住他。”
蒋思於站定,观察着影子的方位:“它就在正前方。”
说完卫褚便冲了出去。
在漆黑的环境下,那跳动的火星格外的亮眼。
随后,火光冲天,亮眼的橙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热浪铺面而来,熏得竺浔笙和蒋思於脸颊发烫。
竺浔笙走过去拍了拍卫褚的肩膀,带着丝凉意的手透过衣服清楚的传给了他,卫褚下意识将手里的火小了许多。
竺浔笙夸奖道:“真棒。”
蒋思於凑近仔细观察着影子的全身,在看到影子的左手手腕处呈透明状态,有些惊讶:“竺浔笙,你还真碰到过它了啊。”
竺浔笙一脸不可置信:“原来你一直都没信我?!”
蒋思於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卫褚反剪着影子的双手,膝盖压着影子的背,火焰的光芒照亮了房间,使影子无处可躲。
竺浔笙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影子的后脑勺,淡绿色的光芒浮现在他的四周,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房间里。
竺浔笙笑得温柔,声音也柔:“你是为什么而诞生的呢?”
影子挣扎得厉害,极力想躲避竺浔笙的手。
竺浔笙垂眸,深绿色眼睛慢慢变浅,呈现浅绿色,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安抚:“不要害怕,我就看看。”
四周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竺浔笙再抬眸时看到了小时候的秦尔和秦伊。
小秦尔和小秦伊很瘦弱,他俩像营养不良似的,头发干枯没光泽,细胳膊细腿,身上还有青紫的痕迹,但很明显秦伊身上的伤痕要多得多。
秦尔小心翼翼的给秦伊吹着伤口,脸上满是泪痕,他口齿不清,但还是笨拙的安慰着秦伊:“痛痛都飞走啦~飞走啦~”
秦伊面无表情,只是一味的给秦尔擦眼泪。
一眨眼,画面换了,这次是稍微长大了点的秦伊和秦尔。
秦伊身上的伤口更多了,青青紫紫的很是吓人。秦尔身上也有,但没秦伊身上的多。
跟之前一样,秦伊小心翼翼的给秦尔吹着伤口,只是脸上不再带着泪痕,也不再说着安慰的话。
而秦伊垂着头,满脸麻木。
竺浔笙低垂着眼就这么看着,脸上仍带着那副温柔的笑容。
秦尔疲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哥哥,我手臂疼。”
竺浔笙回望过去,他看见秦尔已经长高了不少,像十五十六岁的少年。
秦尔的右臂有些畸形,而且肿的很高。
秦伊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休息会就好了。”
秦尔垂着眸子,声音哽咽:“哥哥,我想和你过好日子。”
秦伊猛得爆发了:“什么好日子!你想过什么好日子!你过得还够不好吗?”
他双手揪住秦尔的衣领,声音提高:“你他妈现在像什么样子!”
秦伊松开秦尔的衣领后退两步,指着秦尔染的红发:“我送你去读书,你他妈就这么读的书?在学校打架,喜欢打架你去跟他们打啊!”
画面戛然而止,竺浔笙眨了眨眼睛,浅绿色的眸子变回原来的样子,他抬头看着蒋思於:“我知道人是谁杀的了。”
蒋思於吐了口浊气:“谁?”
“他的哥哥,秦伊。”
“他哥这么恨他?”
竺浔笙笑了:“说不定不是恨他。”
他扬了扬手机:“人已经快到了,你问问他?”
蒋思於看到竺浔笙在半小时前就给秦伊发了条消息:“你早就知道了。”
竺浔笙:“猜的。”
门外脚步声传来,竺浔笙往外看去。秦伊依旧是那副打扮,只不过两天没见,他好像又消瘦了些。
秦伊看着柜子里的尸体,声音沙哑:“人是我杀的,但我不是恨他,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他。”
蒋思於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秦伊垂着眸子:“那是解脱,死亡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他看着蒋思於一脸疑惑,缓缓说:“我妈生秦尔的时候死了,我爸又患癌。借的钱怎么也还不上,他们就让人打我俩,威胁我爸让他想办法,当时第一次挨打我五岁,我弟弟两岁,他太小了,他们又不想闹出人命就拼了命地打我。我不怪我弟弟太小了,我也不怪爸爸。”
秦伊脸色平淡,好似不是在说自己的遭遇一样:“后面我爸为了还钱卖了器官,但高利贷哪那么好还,那些利息早就越滚越大,就算把全身器官卖了都还不上。我爸还是死了,我和秦伊无依无靠。秦伊长的好看,他们最喜欢这样的人了。秦尔反抗,他们就打断他的手。”
卫褚看着秦尔两只手臂长短不一样有些沉默,骨折后没恢复好就是这样。
秦伊有点想笑,勾了勾唇还是放弃了:“秦尔竟然说想过好日子,哪里有好日子过,对于我们来说,死了就是好日子。”
说完这些秦伊放松了下来,双手往前一伸,声音无悲无喜:“你们是警察吧,我认罪。”
蒋思於没动,他还是有些疑惑:“我听竺浔笙说你报过警了,为什么不自首。”
秦伊抿了抿唇,略带歉意地看着竺浔笙:“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报警。”
他又垂下眸子:“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小尔是四天前被我带到这里来的。这里是我们曾经的家。”
秦伊笑了下继续说:“我会选择杀他是因为他又被那些人打了,他不告诉我,但我还是发现了,我突然就不想再坚持了,这没有意义。”
蒋思於听完沉默了。
他不会去评判什么,他不在意也不能在意这些,杀人了就是杀人了。
蒋思於手里拿着手铐,缓缓的给秦伊扣上。
在带上手铐的瞬间,卫褚按着的影子化作星光点点消散了空中。
秦伊看着影子,他问:“这是小尔吗。”
卫褚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那是秦尔之前的愿望。”
他起身拍了拍手,火焰熄灭,房间一下回归黑暗,只有从门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才能勉强看清。
秦伊笑了,他看着竺浔笙:“难怪你之前问我知不知道小尔的愿望,原来你一开始怀疑是那个东西搞的鬼吗。”
竺浔笙反驳:“不,我从陪你走过第一遍巷子里就开始怀疑你了。”
秦伊无奈:“这么早?我以为我装得很好。”
把秦伊送上专车,卫褚才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他们不选择反抗。”
竺浔笙望着越来越远的车辆,笑了:“因为没有用。”
他揉了揉卫褚的卷毛:“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小卫褚。”说完他凑近卫褚小声说:“我猜你还没看出来被遗忘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卫褚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竺浔笙笑出了声:“是想跟哥哥一起哦。”
卫褚了然。
小时候的秦尔认为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好,等他长大才明白哥哥为他做了多少。
后来他渐渐忘了想跟哥哥一起,他认为自己是个累赘,他想让哥哥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现在秦尔解脱了,秦伊也一样。
封住的窗户,没有入口的围墙,墙檐上的玻璃,都是秦伊对秦尔的保护。
卫褚想象不到秦伊是怀着何种心情砌上去的,也想象不到他是怎么一个人做到的。他看了眼站在身旁笑眯眯看他的竺浔笙叹了口气。
算了。他想。
突然,卫褚想到他在检查尸体的时候秦尔的右眼眶是空的,他问:“那右眼球呢?”
竺浔笙表情未变:“啊,那谁知道呢,可能秦伊拿走了吧。”
卫褚皱眉:“他拿眼球干什么。”
“留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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