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欧觉得脑子乱得很,她开始一一地捋:
——郭古阁被鬼附身。
——郭古阁给大家下了安眠药。
——郭古阁趁大家睡熟,出样板间,到安全出口反锁门。
——郭古阁回屋,装睡。
——灯亮,季萝菲醒,独自跑到出口,门锁了出不去,灯灭,季萝菲卒。
——她、王子轩、乔婀醒来,发现季萝菲失踪。
——她找到监控,通过监控录像发现郭古阁被附身,偷偷告诉乔婀,被门外郭古阁听到。
——郭古阁失踪。
——灯亮,她、乔婀、王子轩跑过一段走廊,到达另一间样板间,唐看见郭古阁鬼魂,说明郭古阁已死……
郭古阁到底怎么死的?死前又在怨恨什么?
唐欧捋来捋去,没捋出什么名堂,倒是越来越害怕,周围环境助长了她的恐惧。这里逼仄、昏沉,还有被磋磨了很多年的老木头的气味,像深宅中的一爿厢房,有人上过吊的那种。
看来这架床的阴气确实重啊,这么重的阴气叫人怎么睡!
唐欧想到乔婀说的“爬到床顶上去睡”,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她从床榻上爬起来,用手试了试床的顶板,发现有地方略微有些活动。她找准这一处,两手往上一顶,再一推,还真把一块板子给推移位,开出一个容得下一人出入的方洞。
有戏!
唐欧忙把与梳妆台配套的那只板凳给掇了来,踩着凳子,从洞口钻上去。
她上去之后很失望,上面更黑,更窄,像一条小船的底舱,连打转身的余地都没有,顶板还非常低,她一不注意就把脑袋给磕了。
然而这一磕,使她发现这一层的顶板也有松动的迹象。她故技重施,卸掉一块顶板,爬上去。
上去之后,她惊奇地发现,样板间的屋顶就在她脚边。
唐欧懵了。
讲道理,房顶应当在床顶之上,这床的床顶怎么与房顶并列一个平面呢?
原来,这张床还真是字面意义的“自成一个房间”,它不是被“装”进卧室里,而是本身就是一间卧室,床高与其他房间的室高等同,床的顶板与其他房间的房顶相接。
这就是为什么唐欧只想爬个床顶,却爬上了房顶。从这里能俯望其他样板间中的灯光,暖黄的,雪白的,从百叶窗里漏出的一杠一杠的,被薄纱窗帘滤成粉色的……颇有点万家灯火的感觉。
……不对,她都到房顶上了,想必不属于样板间的空间范围,也就是说,她不在灯光下的安全区了……
啊!唐欧大骇,要完!
她把两个眼睛一闭,就等着被黑暗中随机刷出的鬼怪了结。
可以的话,她想体面点。如果是被那一簇又一簇的小白手抓着分了,那还是过于抽象,她从心理上无法接受。
一时间唐欧想起很多事:宿舍楼前的小橘子树,现在正是结橘子的时候,她早定下其中最大最圆的一颗,只等这两天它再红一些,就去偷,不,去采撷;图书馆后面的假山石,玲珑坳折,宜攀爬,她才爬十几次,哪能过瘾;自己刚学会用麦秸编蝈蝈笼,又轻巧又结实,只差捉个蝈蝈关进去……
哦,还有,今早导师打电话来,说某核心期刊拟录用她的论文,答应不答应,请她今日务必回个话……不过这倒无所谓,不重要,主要是这橘子……
啊,她在这世间尚有诸般留恋,怎甘心就此闭眼。
唐欧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坚决。
战!
定睛一看,没有可战的对象。
没鬼没怪,只有雪亮的灯光从商场的天花板上打下来,她被灯光罩着。
怎么都到屋顶上了,还有灯光?
原来,别的样板间都带小屋顶,有屋顶就有天花板,天花板装了电灯。商场的灯灭时,样板间全靠自己的小灯照明。而这一间样板间只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床,床之外没有天花板也没有四壁,没地儿安灯。那么它的照明从哪来呢,只能源自高高在上的商场天花板。
这就造成这么一种情况,商场天花板别的灯都灭了,只有这张床上方的灯还恒定地在亮,并且灯光被全部框定在床以及床上方的空间,一星半点都没散出去。远看过去,就是一条垂直贯穿商场、顶天立地的方形光柱。
唐欧一阵后怕。如果不是这间卧室的特殊构造,她一爬到顶上,恐怕就在当头而来的黑暗无了。
在床顶坐了一会儿,唐欧还是决定下去,免得等会儿走廊亮灯来不及跑。
她往回爬,转身就看到另外还有一条光柱,在漆黑的环境中非常打眼。光柱笼罩的是某样板间的外接阳台,也是因为上无棚顶,没地方挂灯,只能靠商场天花板的灯直射照明。
这阳台背抵样板间的外墙,蓝色水泥拉毛墙上的一只白漆小门将它与室内连通。阳台有一棵红珊瑚,将近一人高,通体红艳光润,枝丫颇繁,像一棵树。珊瑚树旁边放了个假人模特,模特直挺挺地仆向珊瑚树,两条手臂搭在枝桠间,侧边一些黑发散下来,脸颊半掩,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扑挂在树上,树枝穿身。
唐欧猜商家是想塑造一个倚树嗅花的美丽场面,然而心钝手拙,搞成一出抛尸现场,连红珊瑚都仿佛是被血染就,才这样鲜红欲滴。
说到欲滴,唐欧注意到,还真有血红的液体,顺着枝条,一滴一滴地往下走。想来珊瑚是被人工漆红的,当下红漆未干——不,不对,那红色液体的来源不是珊瑚表面,而是假人模特的……颈部?!
可不是源自颈部!那假人的喉咙多大一个豁口……不,这明显不是假人了,是一具真正的尸体……鬼干的?不对,鬼不会存在于灯光之下……
唐欧换了一个角度,勉强看到尸体的脸,我*怎么又是郭古阁?!
郭古阁的尸体原来在这儿……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唐欧的目光在阳台及其周围惶惑地打转。阳台所属的样板间,正侧面有好几扇窗:从这边的窗户看进去,有一排排彩绘的盘子;从那边的窗户看进去,又有做成小船式样的床和尖尖的帐蓬顶——可不就是之前那屋吗?
原来这阳台不在别处,就在他们待过的那套样板间之外,与样板间仅一墙之隔,还有门连通,只是这门比较隐蔽,所以大家都没发现外面还有个阳台……
唐欧一个激灵。
不对!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知道有阳台的!这人杀害了郭古阁,又把郭古阁藏到样板间的阳台!
这个人是谁?
郭古阁失踪时,屋里就仨人,她,王子轩,乔婀。
她唐欧肯定没下手。
王子轩……王子轩那会儿还不知道郭古阁被附身,没理由对自己救命恩人下手啊。况且他才那么点大,给他把刀他都会吓得捉不住。
那就只剩乔婀了……可不就是乔婀这丫!别看她成天笑来笑去的,其实这人冷心冷肝冷肺,最不会做的就是为了别人自担风险。被鬼附身的郭古阁对他们而言,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她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不定时炸弹在身边。乔婀这种人,杀念一动,必下死手,放弃个把同伴,对她来讲就是眨个眼睛的事……
乔婀!唐欧越是想下去,对乔婀的定罪就更深一层。
唐欧心里很难受。难怪郭古阁做了鬼还在怨恨,没被鬼附身害死,反倒被自己队友照喉咙捅一大窟窿……
等等!唐欧突然跳了起来。王子轩现在正单独和乔婀在一起!万一乔婀嫌王子轩累赘,要把王子轩也解决了……
唐欧赶紧回到下面去,她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卧房的门前——连鞋都没敢穿。
她把门推开一条虚虚的缝,把眼睛凑上去。
乔婀正在门边守灯。她靠着墙,双手抱臂,左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脸上还是那副闲闲的表情。
过了半刻钟,王子轩穿着一套两截式的睡衣出现了,他应该是刚洗完头澡,浑身舒展地冒着热汽,寸头湿漉漉的,像露水湿重的草地。
乔婀对王子轩招手,把他招到她那里去。等王子轩到了门边,她就从背后握住他那一对小细肩膀。
唐欧心一紧,乔婀要动手了。
她正要冲出去,可是来不及了。只见乔婀屈膝往王子轩的背上一顶,两手再顺势一送,王子轩整个人就被送到黑暗里去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王子轩甚至没来得做出任何反应。
乔婀办什么事都办得很漂亮,哪怕是谋杀,也能全过程把响动控制到最低,接近于无。唐欧感觉自己仿佛看了出哑剧。
乔婀转过头,刚好对上开门开了一半的唐欧。
几乎就在下一秒,乔婀与唐欧的距离就只剩一线了。乔婀跑起来确实快。
唐欧下死劲地抵着门往外挤,想把乔婀挤出去,没用,门仿佛被铁钳卡死,怎么都合不上。
眼见着门缝不受控打越开,开到一个半巴掌宽时,乔婀泥鳅似的,一侧身就闪进去了。
磬里哐嘡咚隆,一阵乱响后,乔婀捏着一片红汤滴答的碎玻璃走出卧室,她神色轻松地抬起一侧袖子蹭蹭额头,仿佛刚收拾完一条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