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卧室之后，乔婀两眼把客厅打量一圈，就去八仙桌那里，把缎子裁的桌帏——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的好缎子——“嗤”的撕下来一大条。

然后她走到门口打盘腿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处理手头这片玻璃。

只见她用缎子把玻璃缠了一层又一层，用了很大的手劲，将缎子压得非常非常地紧，紧到一滴水都濡不进，只能成颗地从表面滑过。最后用棉线捆扎、定型。

她做出一个扁扁的、边角圆钝的东西，从外形上看有点像个绣囊。乔婀把成品放手里掂了几下，似乎很满意它的质密和分量。

放下这件意义不明的手工作品，乔婀捏捏拳头，又活动了一下颈项。

结果这一抬头，乔婀就看到她那三个倒霉室友——准确来说是室友的鬼魂——站在门外。

鬼魂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好像有一束没有光源的光自下往上地打到脸上，把五官映得丘壑起伏，眉毛下仿佛两个黑窝窝，嘴角两撇向下阴影。衬上黑色背景，像极了浮在黑水上的白色面具。

乔婀依然坐得四平八稳：“友友们，你们是来向我告别的吗？黄泉路远，我就不送了。”

季萝菲鬼说：“乔婀，我们是来向你索命的。”

乔婀：“夸张了，我哪有背三条人命呢？我顶多认她的。”说着朝唐欧鬼比了个大拇指。

萝菲鬼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这个动作并不可爱，因为那脖子突然就跟放了气似的，瘪到只有一层皮，脑袋没有脖子作支撑，一歪就歪到了肩上。

乔婀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还好脾气地跟萝菲鬼解释：“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开安全出口的门吗？因为鬼附身郭古阁，控制郭古阁用钥匙提前将门反锁，来了一计瓮中捉鳖。你看，这跟我没关系吧？”

萝菲鬼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在消化信息，消化完就像一个灯泡一样暗下来，不见了。

乔婀又看向郭古阁的鬼魂：“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生前被附身时候的事情，跟你细说一遍吧。”

“之前我和唐欧在卧室里谈论你被附身，门外有人偷听。我知道这人是王子轩，因为门缝外的那双脚很小，是小孩的脚。”

“我从卧室出来，没看到你和王子轩，只闻到很浓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压着一点血腥味，就知道出了事。我顺着血味找过去，找到一扇很不起眼的门，门后是样板阳台，你的尸体就挂在阳台的树上，喉咙被割破了，血流了一树。我在现场捡到一片碎玻璃，看形状，是我之前给王子轩防身的那片。当时我心里就有数了。”

说到这里，乔婀脸上露出有点接近悲伤的神情。

“我找机会给你报了仇。”乔婀轻声道，“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郭古阁的魂魄似乎点了一下头，也不见了。

接下来轮到唐欧鬼，唐欧鬼：“乔婀，因为我撞见你杀王子轩，你就把我灭口，这你没话说吧？”

乔婀说：“我确实没话说，但我有这个。” 说着掏出一张镜子碎片，借了屋内的灯光，对着唐欧鬼晃了那么一下。

唐欧鬼仿佛被火舌烫了似的，惨叫一声，干净利落地消失了。

唐欧鬼消失，王子轩又出现了。他原本站在唐欧鬼的身后，因为矮，完全被挡住。现在没了遮挡，王子轩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乔婀。

乔婀故技重施，用镜玻璃借光，把样本间的光朝他打过去。

王子轩被晃得闭了一下眼睛，仍站在那里。

再来一次，还在。

再来，也还是这样。

乔婀难得现出一点慌乱，王子轩倒是嘴角慢慢撑开，形成一个类似笑容的东西。

他撑着嘴角走向乔婀，一步，两步，三步——其中若无其事地跨越了样板间的结界——四步，五步，六步，直到自己的脚尖与乔婀的脚尖相抵。

王子轩一双小手拉起乔婀的握着镜玻璃片的手，说道：“这个小孩很好用，多谢。”声音脆嫩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眼前的王子轩不是鬼魂，而是被鬼附身的活人。

千虑一失，乔婀也愣了，任自己的手指被王子轩一根根地掰开，手里的玻璃片取走。

王子轩踮起脚，双手捧着玻璃片，像送礼物一样，把玻璃的尖端慢慢递到乔婀的喉咙。

乔婀认命地阖上眼皮，眼睫毛微微打颤。

她模糊地看到门外聚了好些鬼，齐刷刷张开黑洞洞的嘴巴，桀桀桀，桀桀桀……这样子笑。

玻璃尖再递进一厘，她的血就会从其喉管切口像雾一样喷出来的。

王子轩却在这时收了玻璃，转而离开样板间，向安全出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从衣兜摸出一把钥匙。鬼给他让出一条路。

到了安全出口的大门前面，王子轩将钥匙插进锁眼里，顺时针转一圈。

喀，门锁开了。

下一秒王子轩就把钥匙转了回去，门复又锁上。他看向乔婀，笑容扩大，一口弯弯的小白牙在黑暗中格外扎眼，仿佛在说：你看，钥匙在我们手里，门咱想开就开，想锁就锁，就不让你出去。

然后他退两步，准备飞起一脚，把钥匙踢断。

乔婀说过，如果钥匙头断在锁眼里，锁就撬不开了。

她的后路就要断了。

突然间，王子轩的后颈像被折了一下，整个人软趴趴地倒下。伴随一声闷响，乔婀精心制作的硬缎包落到地上。

在离他几米远的样板间门口，乔婀收回掷飞镖的姿势，露出胜券在卧的笑容。

“出来，赶紧的！”她冲里间朗声喊道。

卧房门开了，唐欧——真正的唐欧——捂着手臂冲出来。她的左臂被布扎了一圈，布下隐隐有血迹渗出。尽管如此，她仍然生龙活虎，两条腿抡圆了跑，看上去就像腰部以下安了一对大号的风火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