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莫清冉缄默一阵，直接飞身到莫府最高的观星处。寻常妖邪初显，聚灵阵必可查出不同。

她蹲身画阵。

身后的笨鸟久久飞不上来，莫清冉并未在意。窥见阵成，她心上松过一口气又提起心来，死死盯住有所异样的地方。

远处青山在烟雨中显得渺渺，阵法间缓缓聚灵到一处。不等秦知聿刚飞上来，莫清冉附身下地。

她声音冷冽，“齐师弟，不必跟来。”

秦知聿叫过几声，不敢表明身份。小心翼翼缩小自己，隔她的距离再远上几分。

一人一鸟在屋顶快速闪过。阵法聚灵的地方在莫府的主厅。莫清冉落在庭院前，剑花一甩，将剑背于身后。

她自知府内如今的异处必有莫云苓。

她也自知莫云苓必死。

莫清冉推开房门，直直撞进一双苍凉的眼中。莫清冉一顿，将目光轻轻移到地上。

莫云苓坐在主位上，披发半垂，已是痴迷状，见到莫清冉，不知想到什么，他摇摇曳曳想要上前。

“清冉，你来了啊——”

前行的步伐被莫清冉持剑抵住。

莫清冉叫他，“阿爹。”又平静告知：“阿娘已被我葬于一处。”

“你已非人非妖。”

莫云苓点头，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回道：“好啊好，葬了就好。”他一瞬老了几十岁，再没有平常精神十足的样子。

短暂的失声，莫清冉放下剑，嘴角一抿，“阿爹，莫祈城发生了什么？”“是妖邪、”她抬头肯定道：“还是府内出了祸乱。”

两人站于主厅，半响，莫云苓转身想要离开，莫清冉察觉到，脚步一转，立马在他前方定住。

“您还不愿告知于我。”

剑靠近自己脖间，莫云苓也并不害怕。那把剑不是天素，是天玄，他抬开那把剑，拿起主桌上的簪子。

“阿爹并没有想逃跑，清冉啊，跟我来吧。”

他开门，有些不适应地眨眼，走进侧房内。屋内与昨夜并没有不同，书案上仍是那一副回信，莫云苓捻了捻石墨，抬笔在纸上写字，那道道痕迹与昨夜重合。

侧方响起声音，书案后的墙体向着四处推开。莫清冉抬步看向那处黑缝，窥到阶木梯。她想要上前，被莫云苓抢先一步，“底下黑，你走在爹后面。”他忘记了莫清冉不是常人，是仙师，还以为她是幼时。

那阶木梯上前后前后响起两道步伐。

一重一轻。

阶梯下完，莫清冉望见一处空地，地下黑得厉害，莫清冉抱紧手中的剑，注意到空中徐徐升起几处炊烟。

是安神香，其中还混着点别的。莫清冉轻嗅，闻到股熟悉的血腥味，她心神不宁，莫名想到什么，不敢肯定。

前方的莫云苓开始点灯，他点的缓慢又熟悉，似做了千百遍般，哪怕在黑夜中脚步声也不停，随着一丝烛火亮起，莫清冉听到了别的混合的声音。

嘶哑、低沉、厚重的。

闷哼声和铁链。

屋内的烛火全都被点亮，正中间一根巨大的柱子上被铁链缠绕到看不清。

每一根遥遥扩出去，系在另一处。

窥见烛光，被用铁链困住几十人一刹睁眼，那面上的白骨在光下反出一道阴影。他们口中涎水不断，此时看到莫云苓，眼里闪起奇异的光芒。

待她看清屋内，莫云苓回头露出点苦笑：“清冉，我如何向你说？如何向你说这是你堂兄堂弟以及你祖母……我如何说……”

他背向莫清冉，习惯地拿起旁边的短刃，再掀开衣袖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点点、一步步、一个又一个喂给他们。

偶有人不加满足直接半口咬在他手臂，莫云苓却像没有知觉般任他啃食，莫清冉看不下去，天玄一挥，击退那人。

她顾不上其他，抓过莫云苓的手。手臂的衣服被她掀开，莫清冉看到那道道新疤痕叠上旧疤，从上自下遍布两条手臂。

所见不断——莫清冉扭头看向对面十几人，莫府上上下下居然无一人避开。

除了莫一辉以及自己。

那十几人中有不少人没被喂到，一阵阵晃荡着铁链，莫清冉瞥到一人后颈。

剑身将那人头挑到一边露出后颈，莫清冉看到一处印记。

蝴蝶兰，紫色蝴蝶兰。

“他们何时变得如此？”

莫云苓靠坐在靠椅，面色苍白到有些病态，麻木般吐出四字。

“今载季春。”

季春。莫清冉猛地抬眼，那不就是自己初遇蝶妖的时候。她那时被自己放生转瞬就到了莫祈城？

怎会。清灵乡一事早已处置干净。她那时妖形处化，怎么能到莫祈城来。想到清灵乡设幻那人，莫清冉面上一沉。

“季春时。府内先是你祖母偷食生肉被彩云告知于我，我最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府内愈来愈依赖生肉，再加上府中野猫每到晚日便叫声凄惨，我才上心。”

莫云苓以手捂脸，呢喃道：“我并不知会变成这般。清冉啊——你修仙问道在玉静门，书信传出也要几日，我喂养着他们，意识清醒得越发少。许娘知道真相也无法劝说我，在外拜佛，祈愿也并不可行。就连今日宴会，我本意是要把你门内师弟们全都吃掉——修仙之人的灵体，可保他们好一阵……阿爹是疯了。”

他一下又一下吐出几个炸弹，莫清冉心中卷起一片又一片海浪将自己溺在水中。她再回莫祈城碰见的庙会不是庆祝、是驱邪，是驱邪。

她默声蹲下，掌心朝下叩住不断在地上画阵。幻音符被祭于四处，聚其余十几人的邪气混合在莫清冉的掌心，金光一阵，大阵横穿屋内，在脚下烨烨生光。

她动作利落，明符在转瞬被她依次贴过他人，莫清冉抬眼看向莫云苓，“阿爹，他们不是亲人了，是白面骨。”

白面骨，食血，面露白骨，初啃食生肉后食人，不是人不是妖，是邪灵。

邪灵。

她手中还剩下张明符。

莫清冉扭身干脆跪下，她憩在莫云苓膝盖间，泪水一丝丝滑下，声音止不住颤抖，“阿爹……”她嫉恶如仇，可一想到这些人是谁，她贴明府的手都在抖。

“阿爹……我不想这样。”她听闻莫云苓的话，也莫名生出想要以血供养他人来，可这是不该的。

不该的。

“不该是这样的……”

莫云苓轻抚她发间，“把那张明符给爹吧，你娘还等着爹呢。”他掰开莫清冉的手，推她到另一处，人最贪嗔痴，八苦十难凡人躲不过其一，修仙者若是就此斩断凡缘也好。

“我清醒时间不少，还未问你，面上怎么多了一处面纱……我与许娘也未曾说过几句话，我倒是未想到我们莫家会如此……”

他将那张明符握在手心，不再看莫清冉，只缓慢退到阵法中。

“清冉，你快走吧……记得将我们与你娘埋在一块。”

地下金光一瞬，阵法开始转动。莫清冉执剑执拗地站在一边，不肯眨眼。

空中突撒出一阵紫色光影，金光突灭。

原本启动的阵法被堪堪叫停。

“莫清然仙师……差点让你坏了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