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阳光明亮而凛冽，如锋利的银刃穿过木屋斑驳的小窗，将光束洒在粗糙的土坯墙上，在墙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余成慵懒地坐在木板床上，轻揉着还有些酸痛的肩膀，试图让身体适应这几天来的全新节奏。剌山的木屋虽然简陋至极，却渐渐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安的朴素温暖，那是他在钢筋混凝土的都市里从未体验过的踏实感。
这几天来，他甚至开始习惯清晨那杯浓郁的酥油茶的独特口感，尽管每次入口后还是会忍不住轻皱眉头，但那份异域的醇厚却在味蕾上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记。
他和剌山之间的交流也明显多了起来。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共同照料小羊羔时展现出的天然默契，余成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牧民少年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甚至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微妙亲近感。
剌山一如既往地在天亮的时候就出发了，余成没有那个毅力早起，而是选择在小屋里照顾小羊。
余成坐在火塘边，怀里抱着那只才出生的小羊。它还不太会站立，四肢细弱地蜷着，身上的绒毛又软又轻，像团未经梳理的云。
他轻轻用手指擦去小羊口边的奶迹，又试探性地把装着温牛奶的勺子靠近它的嘴边。小羊先是躲了一下，鼻子哆嗦着，片刻后嗅出熟悉的气味，才含住了勺沿，小口小口地吸吮起来。
“慢点，别呛着。”余成低声说，语气里带了点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
阳光透过木窗斜斜洒进来，落在小羊的毛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小羊喝完奶，满足地打了个喷嚏，微微抬头蹭了蹭他的掌心。那触感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奶香和体温，像一小团会喘气的棉花。
余成怔了一下，随后忍不住轻轻抚摸它的头顶。小羊闭上眼，安静地偎在他腿边，呼吸平缓绵长。木屋内一时无声，只有火塘里燃烧的细响和窗外风吹草动的回音。
那一刻，余成感到某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像城市的喧嚣在他身体某个角落缓慢沉降。他忽然明白，那些他曾以为遥远的事物，其实并不抽象——它们是毛绒绒的小羊，是热腾腾的奶，是剌山清早不言不语的身影，也是他此刻安静坐在这里的自己。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温度起来了，余成才抱着小羊去找剌山。他顺着草地走去，远远就看见剌山蹲在一处溪流边。清澈的水从山石间穿过，微光粼粼，一口铁锅支在地上，锅底下是劈开的干柴，火苗跳跃着，灶边烟气缭绕。
余成放慢脚步，走近时看见剌山正专注地处理一条刚抓上来的鱼。那是条青脊白腹的冷水鱼，个头不大，挣扎时鳞片反着光。剌山一手按住鱼身，一手持短刀，动作干脆利落地开肠破肚，取出内脏，又在溪水里反复冲洗，直到血水尽褪、鱼肉洁白。
他低着头，神情认真，手法看似粗犷却极为干净利索。处理完毕后，他将鱼剖成两片，然后起身回到锅边，把鱼轻轻放进沸水中，然后撒入一些盐。锅里顿时冒起阵阵白雾，鱼香混着野草的气息，在空旷的高原空气中缓缓弥散开来。
剌山抬头看了余成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身旁的石头。余成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地坐下，把小羊安放在腿边。小羊似乎也闻到了香味，仰着脑袋嗅了嗅，然后乖乖趴下，晒起太阳。
剌山往锅加了一些不知名的香料，过了片刻，鱼汤的香气越发浓郁。剌山舀出鱼肉和汤递给余成。汤面漂着几缕青绿的草叶，色泽素净，却香味扑鼻。余成接过，双手有些烫，但他没有放下，低头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鲜美而不腥，带着溪水的清凉和山野的甘润。
“好喝。”
听见余成的表扬，剌山笑了，也给自己盛上一碗。
“没想到这里还有鱼。”余成说。
“现在是夏天，鱼就多起来了，不过算你运气好，今天鱼好抓，以往我可能一个月才能抓到一次。”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忽然抬眼问：“你是教授吗？”
余成正低头摆弄筷子，听见这句，手一顿，几乎要脱口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想起自己初来时随口编下的身份，心虚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声：“嗯。”
剌山没有追问真假，只是接着说：“那你这么走丢了，学校还有你家人，不会急疯了吗？”
“急……也没用啊。”余成转头望向远方翻滚的云层，“这不是联系不上外面嘛。”
剌山轻笑一声，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也是。我看教授这个年纪，要是有孩子，恐怕比你还急。”
这句话戳得余成心口发闷。他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这倒是戳中了余成的痛处，他并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这几年只能算庸庸碌碌，勉强糊口。
所以他自己也迷茫了，这几天的意外，让他有了和自己对话的时间，远离网络和工作，让他无比地放松，踏实、那种不可言喻的宁静，是他在城市里从未拥有过的。
这让他对自己一直奋斗的动力产生了怀疑。
“你在想什么？”剌山察觉他的沉默，语气却没有追问的压迫，只是温温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在想……”余成低声开口，手却还在机械地搅着碗中的鱼汤，“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从没在谁面前说过这种话，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也不曾。
剌山没立刻回应。他只是伸出一只粗糙的手，轻轻在地上蹭了蹭，逗弄着窝在脚边的小羊。
小羊“咩”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指，又歪着头去舔余成的膝盖。
“怎么教授也这么迷茫啊，我还以为大人们什么都清楚。”剌山低声道。
余成笑了笑，“大人也是有很多难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