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你,似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嗯?”冷冽如溪的声音传入耳畔,晏今欢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师姐在说话。于是不再只是闷着头跟着她,而是快步走到了她的身边,瞧着她白皙精致的耳朵,问:“师姐说我从前的样子?那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那人依然信步,半晌,不徐不缓地吐出八个字:“万物不惧,意气风发。”
“嗯?!”晏今欢瞪大了眼睛,眼角眉梢沾染喜色。
她从前与师姐并不亲厚,师姐也从未与自己闲谈过半句,所竟不知,从前的她在师姐的眼里,竟然是这般的潇洒不羁。
难不成?师姐便是喜欢潇洒不羁的人?
所以才会默默心悦自己?
暗自因着之前留给师姐的好印象欣喜不已,展唇欢笑不已,想了一会儿,却又转而因为现状感到沮丧。
犹记得早晨路间,师姐说自己不似之前那般大胆、坦率了。那意思是不是,在现在的师姐的心里,自己已然发生了变化,不像当初她喜爱的模样,叫她失望了?
哎,想到这里,晏今欢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历了诸般事情,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性格早变得不似从前。而且想要变回去,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师姐,便会因此不喜欢自己吗?
没底气,还是没底气。
就像在鬼域三年,日日夜夜都在猜,却猜不到师姐心悦自己的原因一般,那样地没底气。
她失落地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因为这诸多的不能左右的命运既定之事感到遗憾。
可心头沮丧这,却蓦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抹冰凉拉住。晏今欢抬头去瞧,就见师姐停了下来,站在她的跟前,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她瞧着白纱覆眼的师姐,竟第一次,从师姐平静的脸上瞧出了困惑,她问:“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怎地又叹气?”
这是……还在关心我?
倏然,晏今欢心口又一热,她握着师姐的手又用力了一些,似乎要从那只细腻柔软的手中借到力量一般,还故意将人往身旁拽了拽。
而后,便见师姐由着自己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感受着师姐身上那叫人安心的冷冽茶香,瞧着师姐近在咫尺的柔和的脸,一时间,竟又想说出来拿些藏在心底的话语。
于是这次,借着只有她们两个人在的机会,借着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晏今欢也不再遮掩,直接开口问道:“那师姐喜欢现下的我吗?还是说,不如喜欢当初的我那般喜欢了?”
心悦那种词太正式,太严肃了,在完全确定师姐的心意之前,她不敢用出来,于是就选了喜欢这种有些擦边的词,也算给自己留了一些被拒绝的退路。
但心中又知晓师姐必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于是,在说出来的一瞬间,晏今欢不争气地率先红透了脸,红透了耳朵,手的温度也骤涨。
低头瞧了一眼与自己交缠的师姐的纤长手指,竟感觉那像是烫手山芋一般,叫她握着愈发脸热,不敢面对,却也舍不得松开。
“欢姐姐!”
沉寂在这叫人欲罢不能的暧昧气氛中,紧张地等待着答案,却倏然被一道呼声打断,晏今欢吓了一跳,而后瞬间变得烦躁。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被打扰?叫人气恼。
晏今欢下意识蹙眉去瞧来人,却发现来人竟是满脸泪水的谢望鸢。
脑袋,又兀地想起方才她唤自己的称呼。
瞬间,便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脸上燥热褪去,只是瞧着喘着粗气跑过来的谢望鸢,神色复杂。
其实这次回来,不准备与任何人相认的,只是想要悄悄地把师姐带走。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预料,不仅叫商清衍瞧出了自己的身份,也叫阿鸢瞧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竟认出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干巴巴地象征性问了一句,可片刻后,等来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个被扑了满怀的一个拥抱。
瞬间,晏今欢浑身变得僵直,脑子也像是生锈一般,空白一片。
直到听着那孩子在自己怀里的抽泣声,才后知后觉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啦好啦,又长大三岁,怎么还似小孩子一般管不住泪水呢?”
而谢望鸢不理晏今欢的话,哭得更加大声,哽咽道:“我……我之前差点……差点!杀了你呜呜……你为什么早不与我说明身份呜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欢姐姐,这三年来……我很想你……”
听到最后一句,终于不似刚才那般麻木,像是荒芜的心脏被唤醒了一般,晏今欢眸色一怔,心口一涩,竟是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想我吗?这孩子竟然想我了吗?
就算我变成她们认定的叛徒,她亦控制不住地因为三年来的情谊,在想我吗?
一瞬间,又想哭又想笑。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维护着长辈的颜面,只是慢慢地将谢望鸢哄好,替她拭干净泪水。
那孩子不管泪水。只是兀自哽咽着说话:“欢姐姐……三年前……来了那么多人,把我吓坏了……叫我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做了一个临阵脱逃的小人……这是我的错……三年来,我懊悔不已,总在梦中惊醒,想寻你道歉。”
“可你,竟是变得杳无音讯,我去找我阿姐和衍姐姐,问你去哪了,她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没想到……竟还有能重见你的那一天……”说到这,谢望鸢又难免哽咽,眸色暗了三分,瞧向晏今欢,道:“这次回来,为什么不与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时,没能坚定地站在你跟前?”
瞧着谢望鸢眸中的小心翼翼,晏今欢喉头一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自己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师姐一人,本就没打算与她们想见吗?
这种话,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晏今欢说不出口,于是斟酌到最后,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不是叫你认出来了么……”
心中还在疑惑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暴露了,却见谢望鸢突然神采奕奕,挑眉笑道:“欢姐姐在收剑时,挽的剑花比别人多一个小动作。这点,我敢说天底下除了我没人知道。倘若上次见你挽剑花,还是怀疑,那这次见你,便是百分百地确定了。”
晏今欢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她无奈一笑,下意识摸了摸谢望鸢的脑袋,道:“倒是还如往常一般激灵。”
而谢望鸢瞧着晏今欢此刻截然不同的面貌,疑惑道:“不过欢姐姐这改头换面的技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竟这般逼真……还有……为何这次回来……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晏今欢听着,心,又兀地沉到谷底,半晌,收敛好情绪,向后退了一步,瞧着谢望鸢,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谢望鸢瞧着晏今欢躲避的姿态,霎时慌了,急道:“莫非是因为三年前,他们冤枉你是鬼域王女的事情还没解决?!欢姐姐莫怕,我会为你寻出真相,定不叫你继续被污——”
“若我真是鬼域王女呢?”沉着声音打断了谢望鸢,却不敢瞧她的眼睛。
此话一出,周遭所有声音都停止了。一瞬间,氛围变得麻木又冰冷,便如三年前的那天一般。
“什?么?”终于反应了过来,谢望鸢双眼通红,腿一软,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止住身影,随后,不可置信道:“欢姐姐……你是在骗我的吧?”
晏今欢闻言,苦笑一声,只是将头埋得更深,道:“阿鸢,三年前的事,我不想再计较,也不想再怨你了……咱们两个,都放过对方吧……只是世事无常,我们最终,还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了。”
强压下话里的颤抖,不去瞧谢望鸢,而后,便在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的瞬间,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须弥山里走去。
“欢姐姐!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们六年前下山发的誓言了吗!?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三年来!也从来没有停止过除魔卫道!你!可你为什么要背弃我!!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任由那孩子在自己身后哭喊,晏今欢却是头也不回,只是咬着牙,憋着泪水。
到底还是想保护那个孩子的单纯,不想叫她与现下身份复杂的自己接触。
不然若是日后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对于还处在凌墟宗里的她来说,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长痛不如短痛,此刻,便只能弃车保帅了。
又是一阵钝痛袭来,晏今欢捂着胸口,咬着牙,不叫身后的那人瞧出来半分的不对劲。
但其实这种状态根本藏不住,晏今欢走回须弥的路,每一步都是虚浮的。
心底到底还是心疼着那个孩子的,也同样在为她们那份注定见不得光的情谊惋惜。
不知道走了多久,脑袋昏昏沉沉,但终于,挺着走进了须弥山中。
不知道师姐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此刻倒也庆幸,索性没叫她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于是故意没去走那条要经过她的居所的路,而是绕开了去走,不叫师姐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又是埋头一阵乱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刚把门闭上,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决堤。又怕师姐听见了担心,于是兀自咬着手背,任由泪水无声宣泄。
脑袋里,便在此刻,控制不住地闪回了许多与阿鸢相处的画面。
见自己不遗余力地教她时,她感激地为自己端茶倒水时的模样,自己叫她下山时,与她豪言壮志的模样,身处绝境时,她毅然决然地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一幕幕,记忆尤深,却叫此刻的她揪心无比。
愈想,心越痛,眼泪愈多,模糊了视线。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吱嘎一声,打开的门。
在哭到窒息,缺氧,简直要站不住的时候,腰,却被一只手揽住。而后,便有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如羽毛般轻柔,替她拭去了泪水。
“师!师姐!?”
瞧着师姐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晏今欢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又因着她温柔的动作,委屈地哭泣起来。
人在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最怕有人来安慰了。既然师姐这样地“不识时务”,那自己,便也不再客气。于是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处,任由泪水浸湿她的素净衣衫。
那人倒也体贴,不说一句话,一会儿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摸摸她的额头,一会儿为她拭去泪水,一会儿将她的手背递过来,示意自己可以咬她的。
瞧着师姐素净白皙的手背,悲伤的情绪被暂时压抑,晏今欢终于没忍住,含着泪水笑出了声。
“师姐这是……随便我咬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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