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菖华看着四六不着,但到底是做师尊的,比柳不眠靠谱多了,也会说些漂亮的场面话。

“你这师姐,一年到头不是在练功,就在是闭关,好不容易下山也是往秘境里钻,她平日疏于交际,行事也比较呆板,你别见怪。”

时羽还能说什么呢,当即奉承道:“璞玉浑金,天然无琢,大师姐蕙心纨质,是旁人不能及。”

缺心眼也被她说得这么好听,菖华掩唇嘁嘁笑,“你倒是伶俐。”

柳不眠“嗯嗯”点头附和,“师妹很伶俐的。”

时羽款款望向她,“缘有凑巧,事有偶然,人难智求,大师姐也不要太过内疚。”

一通马屁,把这师徒俩哄得高高兴兴,菖华再是想为难她,也挑不出什么错,留下几瓶丹药和两个傀儡侍童,告辞离去。

菖华擅长炼器、机关之术,这傀儡侍童,便是她最为得意的杰作之一,据说其逼真程度不亚于活人,放在家里做些洒扫的活计,或用来看守丹炉和器炉,十分省事。

奉天宗不算大,内外门弟子加起来,不足千人,却是远近几座城池唯一的广义器宗,精通武器、护具、法宝,甚至是阵盘、傀儡等制作。

可惜,这些时羽样样不通,入门十年,学来个毫不相干的灵植术。

菖华并不糊涂,说赶她走只是拿柳不眠逗趣罢了,门派考核年年倒数还能继续留在宗门,这样的门徒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种植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并不逊色于丹器之术,时羽种植的灵谷,颗颗硕大饱满,煮来的米饭,粒粒喷香晶莹,乃谷中上品。

在并不以种植见长的奉天宗,也算出类拔萃了。

机关木偶,时羽也见过一些,她小院里用来耕地的那只木牛,便是奉天宗最为畅销的基础款傀儡。

菖华留下的这两只,她却有些看不懂。

大小不过拳头,通体圆润,表面经蜡油涂抹得光亮,怎么看都只是两枚普通木球。

柳不眠随手抓来一只,左一旋右一旋,拧开,拿近了向她展示。

木球空心,里头有个桃核大的坑,乍一看并无特别之处。

时羽面露不解。

“这里头是用来放灵石的。”柳不眠解释。

时羽示意她放,柳不眠抬头,“我没有灵石。”

是了,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外出,也是带着门内弟子下山历练,吃喝用度都有人替她安排,根本用不着灵石。

时羽犹豫片刻,心念一动,手边多出两枚灵石。

半透明,蓝灰颜色,下品。

柳不眠看也不看,“师尊平日里,都是用红色的臻品灵石。”

“哪有臻品,我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

菖华走了,时羽也不必跟她假客套,“只有下品,爱用不用。”

灵石是一种特殊的货币,分臻、上、中、下,四个品阶。

下品,当然就是最差的了,某些器灵、傀儡和法阵需要填充灵石当做支撑运转的耗材,灵石的品质越好,效果越佳,维持的时间也越长。

“上品也行。”柳不眠让步。

“一个傀儡一枚上品,两个就是两枚,我一亩地分两季种,夏收四担,冬收三担,满打满就算八百斤灵谷,也只能卖出大概四十枚上品,除去土地、人工等杂项,还要上交一部分给宗门,到手不足二十枚,大师姐当真忍心?”

病中无趣,找点乐子罢了,要她钱还还不如要她命!

这一大长串,柳不眠听在耳朵,稀里糊涂,只听出“没钱”二字,也不再坚持。

“下品就下品吧。”

时羽动弹不得,视物有碍,只听“咯嘎”几声机括声响,两张圆圆的小脸凑到她跟前。

一个竖羊角辫,一个梳冲天鞭,脸蛋红红,嘴巴小小,约莫六七岁,穿红绿襦裙,臂绳缠袖,笑嘻嘻唤她“师妹”。

“咦?”时羽惊喜万分。

“咦?”两个小傀儡学她说话,乖巧趴在榻边,双手托腮,大眼忽闪。

柳不眠分别向她介绍,“羊角辫的是闹闹,冲天辫的是哄哄。”

“闹闹哄哄?”时羽艰难抬臂,试着摸了摸她们的脸,丝绸质感,冰冰凉。

“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不用解释,牠们很快给了她答案。

羊角辫左歪头,“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冲天辫右歪头,“对啊,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时羽了然,“果然话多。”

闹闹:“哄哄话多。”

哄哄:“闹闹才话多。”

时羽让牠们凑近了,两个小傀儡便听话爬到床上去,一左一右蹲在床头。

她睁大眼睛用力看,傀儡骨骼、经络与皮肤的纹理,都栩栩如生,睫毛和发丝,更是根根分明。

“不可思议。”她由衷赞叹。

灵力不足,小傀儡也不够机敏,只会学舌。

闹闹:“不可思议!”

哄哄:“真是不可思议!”

“也不用每一句都重复。”时羽无奈。

闹闹:“每一句都重复。”

哄哄:“师妹要我们每一句都重复。”

看够了,也嫌牠们在耳朵边叽叽呱呱吵得脑仁疼,时羽吩咐:“好了,下去吧。”

两个小傀儡床上跳起来,一个弯腰托了她的肩膀,一个抱住她的脚,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力气,“嘿咻嘿咻”吆喝着号子,把她从床上搬到了床下。

青黄相间的人形肉粽笔直地躺在地上,一时无言。

“错了。”柳不眠忙道:“是让你们下床,不是让你们把她搬下床。”

闹闹哄哄先是挠头不解,很快又豁然开朗,嘻哈耍闹一阵,自作聪明左右在时羽身侧躺下。

一个揽着她左胳膊,“师妹。”

一个揽着她右胳膊,“师妹——”

时羽好生奇怪,“这说话的调调,怎么跟你一模一样。”

柳不眠起身将她抱回床榻,“小时候,都是牠们陪我练功读书。”

啊,怪不得你那么呆。

柳不眠依次把闹闹哄哄抱在床边坐好,墟鼎中翻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拆开,“一日,我偷偷下山去给牠们买乌梅干,回转时,师尊已将牠们收走,说玩物丧志,要我好好练功。”

墟鼎中的时间是凝固的,一百多年前的乌梅干,仍是甜香四溢,闹闹哄哄欢喜伸手接了,却并不吃,只凑到鼻尖用力嗅。

很快,一包乌梅干让小傀儡嗅个遍,空气中甜蜜的果香味也消匿。

小傀儡吃饱,格外满足,齐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睛,左右在时羽身侧躺下,竟是睡了。

时羽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那感觉像莲池中摆尾的小鱼,时隐时现,难以捕捉。

她身受重伤,最忌忧思忧虑,想多了头疼,干脆作罢。

小傀儡吵是吵了点,脑子也木木的,不会转弯,常常领会错意思,但如洒扫、擦洗之类的活计都做得很好。

牠们像人一样,每天都要吃饭睡觉,否则会蔫蔫巴巴没精神。

好在时羽向来喜爱囤积,墟鼎中吃食不少,养伤的日子嘴上没亏待,小傀儡也跟着沾光。

牠们吃东西只用闻的,捧着大碗,急促抽动鼻尖,满脸陶醉,闻过的食物会失去香气和颜色。

时羽心中那个怪异的念头,几次要冒出来,却像个老也打不出来的喷嚏,又怅怅憋回去。

到第三天,荆长老说可以拆药布了,柳不眠唤闹闹哄哄去备好热水,将时羽拆解开,抱进浴桶,要亲自为她搓洗。

闹闹哄哄围着浴桶叽叽喳喳,一个说“我来搓背”,一个说“我来洗头”。

柳不眠毫不客气驱逐,“走开,师妹不喜欢给人看。”

她还记着呢,她的师妹很害羞。

小傀儡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呆呆傻傻,跟人相处久了,每天吃饱睡够,变得聪颖许多,学舌也阴阳怪气。

闹闹:“走开,我师妹不喜欢给人看——”

哄哄:“咦咦咦,师妹不喜欢给人看,你还偏要看。”

柳不眠脾气不好,也兴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跟牠们耍闹惯了,回头恐吓,“我掀你们天灵盖。”

傀儡的后脑勺都有个小小的机关搭扣,打开里头装的是灵石,掀开天灵盖,灵石拿出来,就会变回圆球球,闹闹哄哄果然吓得吱哇乱叫,忙不迭奔出门去。

外伤恢复得倒是快,皲裂的皮肤已全部恢复了原本的细致光滑,内伤却难养,时羽又躺了好些天,还是软绵绵没力气,只能任人作为。

澡豆搓洗掉药渍,露出大片白皙,柳不眠微微汗淌,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水中人面颊蒸红,安静背靠在浴桶,浓睫低垂,呼吸浅浅,柳不眠隔着氤氲水汽出神看她,手臂从水下收回,指尖滴滴答答,水面又添波澜。

——“咔哒、咔哒。”

心口什么东西片片碎裂的声音,鼻尖药味清苦,混含了女子的幽香。

不饮而醉,视线变得潮湿而朦胧,手指微屈,绵软的触感隐约残留,柳不眠悄悄攥起了手心,忍不住凑近,看她,极为认真地看她。

似有所感,时羽睁开眼,猝不及防跌进对方黑沉的眸,其中浓烈的侵占欲毫不掩饰。

怎么这样看人,一点礼数都没有,是一日比一日放肆了,跟她侍疾时的耐心沉稳完全背驰。

她温柔吗?时羽也不大好说,她手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刀磨出的薄茧,落在身上,显得力道很重,感觉就有些微妙。

“大师姐。”时羽试图唤醒她。

距离很近,柳不眠眉头微跳,见唇红齿白,柔软小舌藏匿其间。

“师妹——”她身体前倾,柔顺的长发自肩头滑落水中,心下好奇,毫不犹豫覆上那唇。

笨拙地研磨、噬咬。

时羽毫无防备,双眼瞪大,惊愕至极。

她怎么敢!

作恶的女子恋恋不舍分离,意犹未尽舔唇,“好吃。”

“啪——”

一声脆响。

柳不眠捂脸,挨了巴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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