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寒脉崖边,风雪迷乱。

等待在旁的观刑弟子们渐渐有些睁不开眼,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站立着。

江清负手,背对着众弟子和长老,一言不发地抬首遥望向令人生畏的销鬼台。

销鬼,为消除人心中的作恶之鬼而建,门中若有铸成大错的弟子,受刑剥去经脉修为后,便只能以残废之躯化归凡道,想作恶也是不能了。

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活生生的人要被硬说成是鬼,拉上刑台,丧失一切,真正心藏着鬼的罪魁祸首却在台下不慌不忙地看着好戏,甚至那样从容得意。

江清闭了闭眼,压下泛起的倦意。

目睹了全程的江长安已经捏紧了五指,却被身侧的楚云裳皱眉拉住。

自从那日在议事堂上对峙,这对兄妹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闹得很僵。

楚云裳平日里性子虽急,却并非粗心之人,素来清楚江长安的脾气,正想低声劝些什么,却见远处有几个弟子朝崖边靠来。

半步摇摇晃晃跟在后面的,正是那今日要被押上销鬼台的魔教少教主妄无心,亦或说是许之遥。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诸长老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汇聚到这刚刚出场的单薄身影上。

押送弟子们停在了十丈远之处,屈身行礼的同时,许之遥也摔落在地,除去遮挡在衣物下的累累伤痕,看样子走到这里前也已经受尽了折磨。

江长安见状,全然克制不住怒火,却被楚云裳抢了话。

“为何这般将人押来,莽撞入崖?”

带着一身重伤,又内力空匮,明明不该被如此逼迫着一步步挨上来,何况是无所防备地踏入寒脉崖这样的禁地。

江清蹙起眉来,苛待许之遥的事并非出于他的授意,刑过司的弟子多半也不会擅自做的主,只消略想,便能轻易猜出又是谁的手笔。

可司徒贡不但不收敛,甚至讥讽地笑了一声,便道:“押来了就好,不必在意那般细枝末节。”

说话时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江长安和楚云裳的方向,逼着她们退让。

他不掩饰面上流露出的得意,然而一众长老只是沉了沉脸色,保持缄默。

人很多,可寒脉崖压抑得像处死地。

刑过司的弟子得了示意,便上前架起许之遥,一边扶着一个,送上了销鬼台。

风中晃荡着多年的镣锁很快逐一铐在四肢和颈项,冰寒刺入肌骨,许之遥只是麻木地伏跪在众人对面的寒脉崖前。

他们像对待恶鬼那样对待这个虚弱到已经站不起身子的姑娘。

四肢寒彻,只有那日的丹药还在维持着心口的生机。

许之遥微微抬了抬眼,目之所及,憎恶的,得意的,愧疚的,悲悯的,各样神情容态,都被冰雪染得疏远而难辨。

从来是这些神情,一日日地,终于把她逼到了这个位置,朝后一步,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魔教少主,妄无心。”

她听见那个威严肃重的声音不掺私情地念了几乎有些陌生的名字,打破了这片死抑的气氛。

是在说她。

可她垂下眼,只觉雪浸得膝盖剧痛难忍,疼到骨子里。

“哼,到底是孽种。”

见她没有反应,司徒贡冷冷嗤笑。

江清也默然片刻,才重新开口。

“邪教余根,天生恶骨,熏受魔道,逆悖正途,妄无心,你可知罪?”

责问声落入耳中,那台上之囚却只是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没能应答。

就因为处在魔域,就因为父亲是魔教的教主——连出生也不被祝福,她生而有罪,要背负一生,哪怕不曾受到这罪的半点恩惠。

妄无心,这世道对你何等不公。

许之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咽下屈辱。

“依凭异术,潜入宗门,三番五次违常乱道,鼓噪人心,谋图不轨,妄无心,这些行径,你有何异议?”

异议又有何用。

抵抗和辩解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可在无休无止的污蔑和欺辱前永远显得苍白无力。

甚至连她自己,都从未被那些骄子名门视作同等的“人”。

许之遥把头低得更深,直至被颈项冰冷的锁链牵绊住。

没有意义的审判仍未停止。

“宗门晚宴上下毒,弟子居设阵残杀同门,指派魔教教徒袭击弱小宗派,迫害无辜者甚众……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妄无心,你,可都认吗?”

话音淹没在霜风中,隐隐闻得细碎的议论不绝。

许之遥已经受够了。

她背负不了这些沉重的指控。

可又没有选择,从站上这座刑台时,或者是更早更早以前,她已命不由己。

究竟为何要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妄无心。”

神志迷离的之时,却又听到江清的问话。

“你如实招来,内门有无其他魔教余孽?”

许之遥浑身一颤,清醒了几分。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是为了魏子霜,为了那个她所牵挂的,所舍不得的人,才站到了这里。

不……不只是为了魏子霜。

她不能接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挣扎,所有默默咽下的苦涩,所有用心珍惜的欣喜,最终都是要屈从于命运的一场徒劳。

她会因为饱受的毒刑而放弃自尊,甚至会在他人眼里近乎轻贱地下跪求饶。

可她不能,也不甘就这样认命。

认了的话,心也许就彻底死了。

所以才要替魏子霜承受这一劫,哪怕只是把本有的痛苦悉数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也证明命数并不是完全无法更改的,至少她能换来魏子霜的安然无恙。

许之遥终于微微抬起头来,从缄默中艰难地磨出几句话。

“是我一人的错,我都认,和别人无关。”

她的确命不由己,只能用牺牲这种弱小的方式来抗议不公。

双膝被迫跪在尘雪里,心却要捧在青空中。许之遥几乎像是死而复生地,一点点撑起残躯,挺直了身板。

话中的决绝换来了在场的默然。

直至江清终于转向众人。

“魔教犯下种种罪行,清仪山身为正道之首,理应表率,择日本座便派遣宗门弟子直入魔域,诛除邪修。”

“魔教孽根妄无心,恶行累累,违逆天理,该当严刑。而今废绝修为,剥去内丹,打入深牢永不得出。此以鼓舞诛魔之伍士气。”

“我宗弟子亦当警戒,毋入邪道,倘若胆敢心生妄念,一朝坠魔触悖人伦,便休怪本座不念旧情,同等处置,生死无论!”

说罢,长袖挥拂,灵气化形,直引销鬼台而去。

未等许之遥反应过来,强烈的白光便刺得她双目短暂陷入了失明,紧随而来的,是剧烈到几乎让她瞬间昏死过去的痛意,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可哪里能昏得过去,江清修为可怖,下手又极为快狠,为的是能尽量减轻痛苦。

即便如此,许之遥也还是顿时陷入了窒息,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过强的灵气压迫而不受控地挣扎起来。

几根锁链顺势被绷紧,镣铐与肢体的缝隙间已经磨出血来,下一瞬却被七窍喷溢出的更多的血所遮盖。

销鬼台的白雪被染的鲜红。

强烈的痛意让知觉也格外敏感,许之遥甚至能感到经脉在一寸寸被灵气硬生生冲撞得残破不堪,最后被碾得粉碎。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似曾相识,如此痛不欲生。

她愈是要极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就愈是能清晰地感知这种刻入骨髓的深切煎熬。

差一点,就差一点……

触目惊心的惨状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楚云裳也皱起眉来,江长安更是忍下泪意,别过了脸。

直至许之遥最后一寸经脉也被彻底碾断摧毁,江清这才收力,剑眉微凝,将灵气汇聚一处。

虽然经脉两次被损毁到这般地步,已经再没有了重塑的可能,然而刑罚只能是刑罚,剥取内丹,是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危险的一步。

他须得尽力来保下许之遥的性命。

思及此处,便运转内力,直取目标。

然而下一瞬,夺丹的灵气却忽地碰到另一股霸道之力,江清面色顿变,目露惊疑。

楚云裳几乎是在同时反应了过来。

“是符术,难道……”

话尚未说全,销鬼台上轰然荡出极其强横的气浪,整个寒脉崖的风雪也为之消散了数息。

变故发生得突然,那些弟子一时不解发生了什么,慌乱片刻,很快拔剑戒备起来。

直至气浪散去,销鬼台上的单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五根锁链已被割断,随风晃荡,切口整整齐齐。

衔着镣环的那一端,还缚在许之遥的四肢和颈项,只留下小半截未能斩得干净的链条。

褴褛衣衫上的血迹刺眼夺目,发丝散乱着,狼狈不堪。布料下的残破身躯也依旧摇晃不稳,可却不再伏跪,反而笔直地站在那儿。

符器藏在胸口贴身之处,已经燃尽,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冷温度。

下意识抬了抬眼。

饱经磋磨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后,许之遥,终于第一次,重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期末了,我要先复习,写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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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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