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可怖。
噩梦还未结束,纠缠不休,原来从没打算给她留过活路。
好一个该杀的一个不留。
怒火烧死了理智,蒙蔽双目。
许之遥憎恨地踢开脚下的人,原本好看的桃花眼中如今只剩汹涌的戾气。
郁惊雁不紧不慢地又咬了一口糕点,这才笑着敲了敲桌子。
“小教主,再不走,可就要被发现了。”
许之遥眼尾仍是泛红,努力平复着呼吸。
似是慢慢从心魔中醒了过来,指尖轻颤,沾了血。
说不出有什么后悔,只是身子好像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吞噬。
“这样就行了?”
她只能这样问。
可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把手擦一下呀,脏死了。”
郁惊雁挑了挑眉,随意塞了块帕子给她,便弯下身,眯着眼睛看了会地上生死难料的人,轻啧一声。
“你要是早点这么狠呢,非得乖乖听他说那么多废话?”
说罢,捻掉房内的熏香,起身朝外走去。
许之遥眸中晦暗不明,心也冷成一片,自知已无回头路,亦抬脚跟上。
门外倒着数个已经被迷晕了的弟子,暗处则藏着没有露面的影子。
直等看到有人上前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郁惊雁什么东西,许之遥才迟滞地意识到她身上还套着那魔教右护法的身份。
究竟是何时做好了这些准备?
明明看起来总是在若无其事地笑着,仿佛漫不经心间轻易拂去了碍事的细虫。
她已经成了这样可以从容活在世间的人。
许之遥一时恍惚,眼前的身影就再也不能和记忆中那个还显得稚气的玩伴重合起来了。
“可惜不小心放跑了几个。”
郁惊雁说着,却嘴角一勾,忽而凑近过来。
又是那奇特的幽香,独一无二,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小教主,也该收心了吧?”
许之遥顿时愣了一下,不自觉地躲开。
并非闻起来不舒服,只是这阵幽香给这副身子留下的大多都是儿时不愉快的回忆。
想起的越多,越是讨厌极了。
总是坏心眼地把她赶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非要把人惹哭,才知道伸手来哄。
岁月似乎只让这样的捉弄变得更恶劣些。
就像现在这般,将人丢到水里淹了半天,才慢悠悠划着贼船问要不要上来。
简直像只是为了好玩。
明晃晃地让她来看,若是执意坐视不管,连如今唯一给了她寄身之处的魔域,也会落得当初她那般下场。
让步和妥协的结果,就是失去一切,血肉也要被分割啖食。
许之遥哪有选择,从一开始自己那点不甘心就被吃准了。
郁惊雁也不掩饰,只媚笑着看着她。
直到她终于深吸一口气。
“要我怎么做?”
没有很快得到回话,许之遥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在魔域居住得久了,竟已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节,只是夜里还残余着寒气,冷得教人清醒了些。
不觉就已经跟出了村。
“小教主,现在是不是和当年那场诛魔会像得很?”
郁惊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许之遥愣了愣,思索片刻,只好摇头。
“对不起,我……记不太清。”
末了,又犹豫着补充。
“可能……是像的。”
就像那时妄无心也失去了一切,被逼入绝境。
就像那时身边也只有郁惊雁一人。
这个世界的命数是一次次漫长的轮回。
“哦,想来你可真是活该。”
郁惊雁故意朝她递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许之遥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无法否认是当年的妄无心先失了约,一意孤行地把精力投入到寻回妄齐夫妇之事上去,不惜选择投靠她父亲对付了十数年的幽家,甚至造出了七魄绝生阵那样贻害无穷的阵法。
魔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年少时种下的因长出了苦果,终于要招来了这正道的第二次围剿。
许之遥就是妄无心也好,不是妄无心也罢,活不活该的,既然已经被纠缠在这因果之中,便没有讨论这些的意义了。
能决定的只是现在该做什么。
“阿雁。”
她踌躇片刻,终于止住脚步,唤了一声。
郁惊雁也回过身,眯了眯眼,许久,回了个轻笑。
“什么意思?演感情戏?”
“不、不是……”
被这么一说,许之遥有些窘迫,可犹豫着,还是选择鼓起勇气。
“我只是想说,这次我会跟你守好这里的。”
守好忘忧镇,她如今的容身之处,这片也曾被谁称作为“家”的土地。
也不知郁惊雁听信了几分,末了却只轻哼一声。
“小教主,也就嘴皮子功夫深……”
不等许之遥反驳,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弯起眸子,明知故问。
“既然这么会说,这里应该还记得吧?”
经此一提,许之遥这才抬眼看去,迎面若隐若现的,正是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阵法。
七魄阵。
她下意识拖着脚走了过去,直到整个阵法呈现在眼前。
鬼神神差地,忍不住靠近那根损毁得最厉害的石柱旁,伸手摸了上去。格外冰凉。
呼吸随之滞缓了几分,明知道不是时候,思念还是无法控制地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有些僵硬。
过往恍如一场大梦,唯有柱上被爆破符强行摧毁后留下的不堪遗痕,彰显着当时的一切都是无比真实的。
她曾在这里为了在意的谁,把生死也置之不顾,毅然决然,拼了命地亲手毁了这座阵。
可多荒唐,怎么如今连牵挂之人的模样都快记不起来,反倒要想着该怎样把这座阵恢复如初。
只瞬间,强烈的,像是要与极为重要和珍视之物渐行渐远的那般直觉袭了上来,许之遥几乎想哭,却仍要艰难开口。
“我可以修复,只要有阵石。”
她已做好了抉择。
郁惊雁像是颇为满意这个回答,见她还是面色不甚明朗,便又笑了笑。
“小教主,其实也不用急,若是那些修士有些眼力见,还未必用的到这阵呢。”
许之遥没有回话,安静片刻,才又问起:“修好七魄阵,也许对付得了清仪山,可幽玄影那里怎么办?”
她知道幽家父子的为人,恐怕这次是明晃晃地想借郁惊雁之手来应对这次正道的诛魔。
事败,郁惊雁自然是死路一条,反倒少了威胁。
事成,他也还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过河拆桥。
想到这,许之遥忍不住看向她遮住了整条左臂的衣袖。
谁知郁惊雁却忽而眼底笑意更盛,语气故作疑惑。
“小教主,谁说我要对付正道,谁说我放过幽玄影了?”
“……?”
许之遥愣了愣,一时没听明白。
“他心里有鬼,多半也从没信过我。”
郁惊雁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教人直觉危险的光。
“那些正道修士,要诛的可不是我,是整个魔教。幽玄影那样的人,难道把事情交付给一个拿捏不准的手下后,就能安心坐在他那魔殿里了?”
许之遥默了默,半天才又开口。
“可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敢这么做,只能说明还有其他的底气。
但,如今的魔教,哪怕蛰伏在魔域只作防守,哪怕还有顾景陵那样修为称得上卓越的护法,也到底是伤了元气,比不上当年。
遑论抵抗至今也在正道堪称第一的清仪山。
何况还有其他的门派联手。
除非……
“你是说司徒贡吗?”
那个曾与魔教相勾结,如今多半已经登上清仪山高位的长老。
许之遥皱眉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还有什么利用幽玄影的必要吗?而且……他当初是认为幽玄影害死了他的徒弟宋兆,才和魔教决裂的。”
就算幽玄影可能之后会试图解释,司徒贡毕竟也是个多疑的人,只怕未必会信。
何况他在宋兆死后那副恨恼凶戾的模样至今还常常在许之遥的噩梦里出现。
“嗯?你错了,小教主。”
郁惊雁挑了挑眉,语调微扬,像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肉在嘴边,人盯得越久,就越是眼红。过去这么久,司徒贡都没坐上那宗主的位置,依你说,他急不急?”
许之遥一时诧异。
“他还没……?”
出乎意料的消息落来,她忽而想起几个时辰前从长明口中听到的另一个消息。
心跳剧烈。
清仪山发生的一切,好像和自己预想的很不一样。
既然这样,那是不是……
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许之遥愣在原地,双目茫然。
郁惊雁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却并不着急。
“到了那个地步,哪有什么情不情,怨不怨的,就是真恨到想将人剥皮抽筋,只要幽玄影肯让出的好处够多,一个徒弟又算得上什么?”
许之遥心还乱着,可仍勉强收回思绪。
“你的意思是……”
“不错。”
郁惊雁那双媚眼更添了几分意义不明蛊人笑意。
“幽玄影会和司徒贡联手,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前提。”
何等劣势的处境。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辉已经划破夜幕。
许之遥默默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仍是不解她到底还怎么笑得出来。
“很难吗,小教主?”
郁惊雁似乎永远也不会着急或不耐,唯有蛊媚的眸子里会偶尔折射出教人不寒而栗的意味来。
在数方正道的围剿下保全自己,或是在被幽玄影捏着性命的情况下除掉他……没有一件简单的。
“可我偏偏要做,怎么办?”
她像是在问许之遥,无端地,许之遥又知道她压根也不必等待什么答案。
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