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村之后，连所谓的住处也没有问，便已经被安排在了一户房内。

“估计还戒备着我俩呢。”

郁惊雁倒不着急，眼中带笑地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向许之遥。

许之遥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仍旧一言不发，桃花眼中黯淡着，面色神情也说不上明朗。

一路过来没有见到过村人，多半是清仪山弟子出于防备，设法将人“安顿”到一处了。

只是毕竟都是些世家弟子，在宗门中久居人上惯了，连面上功夫也做不周到，擅作主张地驻在村中，反客为主，还不曾觉得哪里做得不对。

许之遥先前多少也曾受过这村中人的照顾，如今心中不是滋味。

郁惊雁笑眯眯地点了点桌子，故意来招惹：“小教主，认识他们？”

许之遥僵了僵，慢慢攥紧手指，直言相问：“你想对他们动手？”

她不明白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

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看到那些往日的所谓同门，好教自己回想起什么的话……郁惊雁已经做到了。

从前无端加在身上的伤害和屈辱都是实实在在烙在骨子里的，让她沦落至此，至今也会在梦魇中纠缠不休。

忘不了，也原谅不了。

可是……

“我不阻止你，可是……也帮不了你。”

似乎是有所愧疚，许之遥避开了视线。

自尊和意气早就被摧折殆尽，只剩疲惫和畏惧，浇灌不出仇恨，也没法为此不惜代价地去报复谁。

只想这样自私地活着就好，也许以后还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无论怎样，她不愿再与那些人有什么牵扯。

“错了，小教主，我就是不想脏了手。”

谁知郁惊雁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反倒笑意更浓。

“不然为什么要带你来？”

许之遥心头一跳，愈发不解，正要问时，房门却忽然被敲响。

直到郁惊雁笑着应了一声，才看见进来的竟是长明和另外两个弟子。

“二位姑娘。”

长明颇有些自来熟，送来了点吃食，又朝那两个弟子使了个眼色。

“我们几个想着姑娘既然是云石村的人，便跟村民提了一嘴，哪知村长知两位回来了，非想看姑娘们安好图个放心，想着你们应该还没休息，便带路过来了。”

他是这么说着的，可听者有心，顿时料到这人到底还有几分怀疑两人身份，便假借这个理由，请了村中人来认。

倒是心急，多半也是怕真有问题，连天亮也等不到，就把村长拉来了。

许之遥眼皮微跳，只怕郁惊雁先前扯得谎要被拆穿，侧目看去。

郁惊雁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但笑不语。

长明见两人没什么反应，自己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对身边两个同门小声说了什么，便带着外面的人进来了。

许之遥实在看不懂郁惊雁究竟在想些什么，正坐不住，却又被打断。

“小红，小翠儿！可真是你们回来了！”

没等许之遥反应过来，迎面便一颠一颠来了个六旬老翁，泪眼婆娑，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声音还打着颤儿。

“这一去好几天，邻里儿都担心得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之遥看着眼前自己绝不曾见过的老头，又惊又疑，可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能寻机看向郁惊雁。

这一瞥，分明看见郁惊雁暗中翻了个白眼，又换上假笑。

“村长，劳你们操心了。”

……许之遥默默抿住嘴唇，收回视线，余光扫过握着自己的手，虽不太看得出来，但还是能感受得到。

不像普通人劳作的手，倒像是练过几样兵器的。

此时也不松开她，自顾自地点着头，三个清仪山的弟子只得在一边面面相觑。

“可怜啊，是咱村里人劳烦你姊妹了，村子偏僻，这两年头周遭的魔物啊邪修啊，姊妹俩硬是解决了不少……”

“要不是为了村子，翠儿怎会被那些畜……怎会被那些恶兽害成这般，可怜啊，无依无靠的姑娘家，一身伤残的，真真是苍天无眼……”

绘声绘色地编了段故事。

声泪俱下，不像假话，就是没人问他，说个不停，反倒显得多余。

这真的是郁惊雁手下的人？

许之遥无故被戳了痛处，嘴角微微有些僵硬，连牵强的笑也扯不出，只想把手抽出来。

眼见着这老翁说起“陈年旧事”来，没完没了，那三个弟子起先还能配合听着，却见其故作浑然不觉地想拉过凳子坐下再谈，顿时变了脸色。

“我说老……老人家，这么晚了，人家姑娘还要休息，就先回去吧！”

长明面露不快，冲着两个弟子挤了挤眼。

村长似是还想再说，却不料那两个修士却是不客气的，一边站了一个，就将他搀了起来，极不情愿地被送了出去。

及至门都关上了，颤巍巍的嗓音还在院子里回荡。

……屋内静默了片刻。

好一会儿过去，长明才咳了一声，尴尬找起话题：“二位姑娘的名字真是……别出心裁，生气蓬发。”

“哦，村中人喊得方便罢了。”

郁惊雁眯了眯眼，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许之遥被这么一出闹得莫名其妙，垂着眼不言不语。

可长明到底是见世不深的，未料到连魔域外的村人会提前那么早就被偷梁换柱，此时已然打消了怀疑。

“不瞒二位姑娘，我其实有件事想打听。”

他朝两人作出很是善意的笑，大大方方地，倒真像个心思简单的少年人。

许之遥只觉可笑，冷眼在一边看着，连面上都不愿意有什么好颜色。

偏偏长明无意间对上她那对桃花眼，一时愣住，半天又什么也没想起，只得摇了摇头，说起正事。

“我与众同门其实是出自那正道的清仪山宗下，二位可曾听说如今几大门派已经派出门下弟子，正是要集众人之力，决心彻底剿灭魔教之徒？”

许之遥被困太久，对外界的消息并不敏感，一时有些发愣，倒是郁惊雁轻笑了一声。

“自是听说了，且如何呢？”

长明像是得意起来，兴致盎然地坐直身子，只道：“诛魔事大，关乎天下。说来二位姑娘不信，这次一同前来历练的机会，可是不少人求取不得的！”

“既然这样，怎么就你们几人？”

许之遥瞥了一眼长明，难得出声，却险些没掩饰好讥诮之意。

长明僵了僵，讪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我们虽修为说不上高深，探危排险这种事，肯定是帮得上忙的！”

哦，探路的。

许之遥收回目光，眸中却暗了暗。

诛魔……

难道是因为她在清仪山惹下的那段祸事，终于要害魔域的人也受牵连？

长明叹了口气。

“只是奇怪，此地不知什么时候，许是被布了道秘法，害得我们怎么也到不了魔域，若是绕别处走，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所以是想请我们这居住在这的散修带路？”

郁惊雁不置可否，笑着轻哼一声。

“倒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长明闻言大喜，连忙起身。

“那真是多谢姑娘大义！”

许之遥没想到郁惊雁会这样答应，哪里能信，狐疑地看了过去，却只见她若无其事地笑着，再没多说，于是心中不安起来。

长明还在兴奋不已。

“太好了，有你们帮忙，秦师兄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等到诛魔凯旋，二位姑娘也算为正道立功了。”

许之遥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诛魔，那魔域中那些镇上的无辜人要怎么办？”

长明愣了愣，转而又笑笑。

“姑娘到底是不知人心险恶，情有可原，可这魔域之中，你也别不信，只怕是没有什么无辜之人。”

许之遥攥了攥手指，按捺住情绪。

“你又知道了？”

长明似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快，却亦不肯让步，扬首道：“自然，姑娘没见过魔修狡诈，明眼看着普通的，谁知道皮囊下是不是颗黑心。”

说着，他又有几分得意起来。

“你可知我就曾亲眼见过那魔教的少教主，胆大包天，竟敢潜入我们清仪山来送命，你猜如何？”

许之遥一愣，眸中各种情绪翻涌起来，死死盯住面前的人。

长明还无知无觉。

“说来可笑，连几个入院弟子都被她哄了去，她倒是有本事，能把一天资不错的师姐惑骗了。结果害的人家走火入魔被关了几十天的禁闭，差点就废了。后来估计是生了杂心吧，恐怕现在也还在那寒脉崖守着呢。”

他感慨着，许之遥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震颤。

寒脉崖……她怎么会进寒脉崖？

长明只当是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愈发夸大其词。

“当然了，毕竟只是邪术，哪能骗得了所有人。”

“我和几个同门，虽然不能直接辨识出来，却早早就觉得那魔修品行不端、心术不正的，便教她吃了好些苦头。”

“现在想想下手还轻了呢，好在杀了她几分气焰，她当我门中无人嚣张得很，后来被教训一番，竟连还手都不敢了，甚是好笑，到底是魔道……”

郁惊雁在一旁支着下巴，仿若和自己无关，饶有兴致地听着长明吹嘘，余光却在打量着许之遥。

没有任何人的，没有哪怕分毫的后悔或愧疚，得意的语气像针一样扎进许之遥心头，掌心已经掐出血来。

“听说那魔修最后下场惨的很，不过可惜，我也只是内门弟子，没看到是怎么个惨状，人就跳崖了，死得轻巧，倒也活该。”

长明哼了一声，这才把话题带了回来。

“这下你可信了？看着正常的，可未必是好人，魔域的更是，还无辜呢……”

许之遥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阴冷一片。

“所以呢？”

“所以？”

长明似是觉得她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理所当然地嗤笑一声。

“等进去之后，该杀的，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