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热，只是暖暖的。

魏子霜路过讲课堂、演武场、藏书阁——径直走向诺大的清风院。

“哎，那个不是魏师妹吗？”

……

“她、她不是已经……”

……

耳边议论纷纷。

魏子霜行事从来很低调，这是头一次引来这么多目光，可她心中无愧，负着剑，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不慌不忙，身板挺得笔直，目不旁视。

正是刚下晨课的时候，人越聚越多，谁也不敢靠近，只是面面相觑，压低声音你问我我问你，最终追问到消息的源头。

“看，看我干什么！”白玉燕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可到底是心虚，很快也看向了身边的吴青青。

刚在外门果然没看错，就是魏子霜这个贱人回来了！

但怎么可能？

吴青青脸上闪过一抹阴鸷，也不管周围一众同门的追问，转身离开了。白玉燕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众人，也紧随其后跑掉了。

清风院的守院弟子没有拦着魏子霜，想来长老和宗主也等了很久了。

魏子霜踏进清风院，这里一般不许弟子进入，乃是宗主长老修行和居住的地方，整个宗门的大事决策都在这里进行，议事堂就在此院。

肃穆，寂静。

已经到了议事堂门口，已经果决、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一路的魏子霜却停了一下。

这儿不止是清仪山的议事堂，议的不止是清仪山的事，江湖云涌，正魔之间的百年纷争，都在这里凝聚成一件一件的待议之事。

这世间谁能立于正魔两道之外，独善其身？

谁也不能，正是天命，魔是逆命，而这是个人人自有其命的世界。所以清仪山的议事堂，议的是整个天下的命数。

只是魏子霜如今要被卷进去了——她知道这一天会来，她就等着这一天。

可无端地，脑海中浮现出许之遥的脸。

魏子霜好像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她说不出这种奇怪，和她相处一个月了，一直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可在此刻，这种奇怪的感觉格外强烈。

莫名其妙。

魏子霜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打消了这突如其来的怪念头，毅然踏进了议事堂的门槛。

……

彼时的许之遥打了个喷嚏，因为太突然，震得浑身都一痛。

“哎呦。”她忍不住低低哀嚎一声，闻了闻刚从库房里取来的衣服和被褥，没有什么不对的味道。

难不成是感冒了？天气有时确实还有点冷。

总不会有人在骂她吧。

“许师妹，怎么了？”一直给她带路的李耀宗回头问了句。

“没事没事。”许之遥连忙跟了上去。

“哦，总之虽然门派戒律很严，但我们毕竟只是外门的小杂役，把自己差事做好，基本上是不会惹上是非的。”李耀宗继续嘱咐道。

他在外门呆了很多年，也颇积攒了不少经验。许之遥一一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李耀宗不知该不该说，犹豫了会儿，还是觉得说一下比较好，“方才那师姐可是与你交好的？”

“啊？”许之遥愣了愣，只好如实回答，“可能还算不上吧。”

倒不是不想，只是魏子霜还是挺疏离她的。

“这样啊。”李耀宗叹口气，道，“其实外院毕竟不是独立的院子，我们招惹不起内门的弟子，以后若是有内门弟子有什么需要，答应了就是。”

“知、知道了。”许之遥点头答应了，却没懂这话的意思。

李耀宗嘱咐罢了，刚好把许之遥带到了新住处，便停了下来：“我不便进去，剩下的许师妹应该可以解决吧。”

“好，谢谢李师兄。”许之遥手上抱着东西，不便行礼，便口头道了谢。

李耀宗挥挥手，没当什么大事，便先告退了。

许之遥推门而入，房间很大，但放了很多张床，空地不多，仅能勉强行走，想来外门弟子的居住条件其实也很一般。

不过这两年外门人少了很多，所以空出的床位不少——房间里没人，她找了很久，才在角落找到张既没有被褥也没有杂物的床。

掸开灰尘，把东西放上去，才发现原来是床脚缺了一块，稍微一点重量都会摇摇晃晃的。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会儿找什么东西垫一下就是了，就是希望这里不会漏水或者有什么老鼠出没。

许之遥换好衣服，才感到肚子饿了，便准备去膳食房那边吃点东西。

因为是正午，不少外门弟子暂时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来这儿填饱肚子。

没有桌子，大家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对付一口而已。

饭是白粥和馒头——清苦的很，许之遥隐隐觉得自己是来这里遭罪了，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多很麻木，只是吃，无人注意她这个新弟子。

也有人吃完了饭在闲话，内容也是平常又无聊的，不过除去这些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许之遥其实心知肚明，这里大部分人都注定一眼能看到尽头，他们的天命就是这样——哪怕正值十七八岁的年龄，却早已被写好了未来，人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却也不会自觉不幸。

说是每个人都有其天命，偏偏有的人的天命就是在这里受罪。

她咬了一口馒头，食之无味。

这世界的天真是不公。

不过外门的粥比魔域的好吃点，至少不是存了很多年的陈米，她觉得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了。

当然也庆幸自己没有什么所谓天命，将来也许未知，至少还算自由。

有限的自由——毕竟吃完饭，下午还得去弟子堂领事。

弟子堂的管事事先听李耀宗说了，得知许之遥还有伤在身，便给她谋了个很轻松的活，并许她明日再开始做。

于是今天剩下的时间也就是交接任务，做做准备。

等忙完了这些，无处可去，只好回到了弟子居。门禁严，晚上到了一定时间，就不能到处跑，房内已经回来不少外门弟子了。

“哎，下午弟子堂那边不是说来了个师妹吗？”

不知是谁提了一嘴。

同一住处的几个弟子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新人，好奇地东一嘴西一嘴地问许之遥：名字、来处、父母安在否……

她们还算热切，一个叫喜儿的和一个叫万福的还帮许之遥腾了张床，把她的东西搬了过去。

许之遥受宠若惊，连忙谢了她们，又一一回了那些问话。

这儿的大多是无家之人，投在外门暂寻生路，不过看得开，不伤感，反而劝许之遥不要难过，在外门待两年，有了钱自然可以下山的。

许之遥乖巧地答应着，心中万般感念。

此时外面一道洪钟响起，回荡在整个宗门——甚至整个清仪山，险些吓到许之遥，钟声逐渐变小，只听耳边有人嘀咕了一句“宵禁了，早点睡吧。”

片刻前大家还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钟声一过，却都默契地噤了声，只能听到细碎的翻身、盖被的声音。

外门也这么多规矩……

许之遥不懂，却也只好学着样子，平躺在了床上。

闭着眼，一时睡不着。

明天是第一天做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去内门时，会不会招惹上不能招惹的人？

也许有机会遇见魏子霜？她现在会在干嘛？

不过也不一定能遇到……清仪山太大了，哪有这么巧。

要是一直遇不上呢？魏子霜会不会来找她？要是不会呢？

……

胡思乱想一阵子，终于还是绕了回来——好想回家。

许之遥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伤又隐隐作痛，她不敢吭声。

这一觉睡得不好，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次日是被喜儿轻轻摇醒的，天都没怎么亮。

“快起来，晚了管事的会罚的。”喜儿怕她新来不懂规矩。

许之遥迷迷糊糊的，不过还是乖乖起床了，换好衣服，随喜儿去洗漱。她催的急，许之遥也就不敢磨蹭。

外门弟子每天第一件事是要集合核实一下人数，此时太阳都还没冒出头，许之遥望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一时有点出神。

不过很快她就被点了名。

“看什么呢？”管事杨利不太高兴。

“没、没有。”许之遥下意识立正。

外门杂活很多，于是按事分了很多管事的，许之遥被分配的就是采办处的，负责宗门的物资采买和分发，杨管事是她的“直属上司”。

“还记得自己该做什么吧？”杨利见她年纪不大，还算服管教，相貌又讨人喜欢，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知道。”许之遥诺诺答应着。

“那还不去？”杨利哼了一声。

许之遥得了令，不敢多说一句话，忙追上了早就散开的一众子弟。

负责采买的弟子早就处理好了，把四个储物戒交到了许之遥手上，又重新嘱咐了一遍。

许之遥接过储物戒，一边答应，一边出发了。

这两年外门弟子少，人手不多，许之遥是被念着伤还没好，才分了个比较简单的活，即便如此，也只能她一人去了。

太阳出来了。

许之遥走出外院，忐忑不安地进了内门，有守门弟子拦她，在出示了腰牌后，倒很容易就放行了。

清仪山是个规模很大的宗门，她初来乍到，即便有李耀宗给了她一张小地图，也总怕走错。

不知绕到哪里来了，逐渐看见一群身着白衣的内门弟子迎面走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许之遥连忙躲开，她现在身穿粗布衫，要是撞到他们，一定很显眼。

可一时又不愿立刻走开，偷偷在树后张望了很久很久，修真的人气质果然与凡人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存着一股真气。

眨了眨眼……她继续张望。

没有见到那个想看见的身影。

许之遥这时才觉得即便进了清仪山，也从不意味着就能靠近魏子霜——说不定她会像外门的大部分人一样，庸庸过完两三年，最后下山另寻出路了。最差不过如此。

才不要这样，她还想回家呢。

深吸一口气，她强打起精神，不再傻等，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