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刑过司的地牢如今算得上整个宗门中把守最森严之处。

在这寒狱的最深处,关押着的,却是个身骨虚弱而心性软怯的姑娘。

新来的那小狱卒常常怀疑会不会是抓错了人,魔教的少教主怎么会是这样的形象?

她刚被拖来的那天,已经意识不清,脸色惨白,额上还在不停冒着血,不知是遭受了什么虐待。

清醒之后,就缩在角落里发抖,不吵也不闹,只是会在没人注意时偷偷抹眼泪。

小狱卒不过是个隶属外门的杂役弟子,没有权利过问这些,每天能见的,就只有送饭时的一小会儿。

见她伤的很重,身子也虚弱,难免动了怜悯心,送去的食物也尽量取些干净的。

第一次把吃食递过去时,她愣怔着抬起脸,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那张脸脏兮兮的不堪入目,他却还是头回看见这么好看的一双眸子,惶然无措,不合时宜地波光潋滟着,让人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可很快就恢复了黯淡的颜色,意识到只是来给她送食物的,不安地接了过去。

小狱卒甚至看到她想努力向自己扯一扯嘴角,结果成了难看的苦笑。

是多久没正常地接过食物了?

好像很多恶劣的狱卒总爱给牢房送些根本不能吃的饭食,还会故意丢在地上羞辱人。

小狱卒发现她进食极为艰难,只吃了一点点,便会面色煞白,吞咽不下。

可即便痛苦,也还是逼迫着自己往下咽,眸子里泛着泪光,氤氲着不甘和悲愤,还有格外强烈的求生欲。

吃完后,就会按着胃,一声不吭地缩回去。

初次的见面倒是给小狱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这样的印象也没有持续太久。

行刑之人是在第二日就来了的。

给其他牢房送饭,想方设法地假作经过时,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辱骂和拼命克制着的惨叫,夹杂在其中的,则是一道又一道的鞭落之声。

刑过司的鞭刑,传言是教任何人尝过便能悔恨莫及的存在。

小狱卒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那么久的,只知道自己送完一圈,回来之后,刑责才刚结束。

赶忙低下头行礼,送走了这些施完刑还是怒气冲冲的人。

牢房里的人衣衫已被打得残破不堪,血肉模糊,意识竟还清醒着,颤抖着咬住嘴唇强忍下痛意,原本漂亮的眸子猩红一片。

小狱卒一时被吓到,放下饭食就逃了出去。

可那天她连一口也没能吃下。

然而没想到传得那么可怕的鞭刑只是开始。

再倔的人也挺不过去的,她却总是咬着牙,固执不肯低头。

原来魔道也会有这样的执傲?

不过换来的只是刑罚的变本加厉。

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才活该遭这等苦罪,可看到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又忍不住觉得可怜。

直到那天给她送饭时,看见她被棍杖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好像从那之后,她的傲气就被打散了,每每受刑之时,也会像所有人一样,毫无体面地哀求讨饶。

没有人能挺得过去。

小狱卒不敢再靠近,央求着别人跟他换几天差事,干脆去守了门。

外面风冷,但有太阳在,远非狱中能比,何况闻不到浓郁的血腥味。

一个内门弟子便在那时来了。

原来是画符堂的人,小狱卒自然要拦住。

可是她递过了一袋子银两,求他近日也帮忙照看一个叫许之遥的姑娘。

许之遥……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就是那被押在狱中饱受磋磨的魔教少教主吗?

他忽然有点难受,可是不能收,她和别人不一样,被关的是重狱,根本无从打点。

如实说了,不料这位画符堂的却怔了许久。

小狱卒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在这里值守的,多半是昧着良心收了钱,敷衍着她说已经做了打点。

难怪先前自己求着换差事时需要给那么多好处。

忽然不敢再去看她。

好像外面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于是还是回到了狱中。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再见到狱中那个姑娘时,她已经被折磨得不像样,神志混乱,仿佛失心成疯,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认。

不认,不认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好不认的,难道认了会比现在还痛苦不成?

小狱卒忽然气愤起来,不明白这人到底在坚持什么,好好的少教主不做,跑来清仪山害人,沦落成这般可怜之态,为什么还不知道为她自己谋求个解脱呢?

他说不出到底为什么气愤不平,只是看到几日前还努力扯着嘴角、抬起一双惹眼的桃花眸的人,如今却一副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在求饶时惊恐畏惧模样,胸口就阵阵发堵。

一时生气,竟像那些人一样,把饭食扔在了她身上。

可她没有被砸醒,只是发着抖,依旧喃喃自语着。

小狱卒顿时懊悔起来。

他在做什么?为了自己的一点不平,向一个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可怜人撒气?

明知道没人挺得过去,她也一样。

怎能一边眼睁睁看人受尽磨难,一边又擅自期盼她能保留下这些美好而无用的东西?

珍贵之物本就不会耐久而坚韧,经不起磋磨和蹂躏。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小狱卒身子僵了僵,只盼着她现在糊涂着辨不清人事,慌忙而不安地离开了狱房。

不料迎面看见了一个身穿着长老袍的男子领着一众弟子走来。

他不由得畏惧万分,回过神时已经行了礼,好在长老只是无视了他,迈步进了狱房。

有诸弟子守在外面,他不能逗留。

这么多人跟着,难道来的人是传闻中的宗主不成?

不敢妄加揣测,只得匆匆离开。

小狱卒最后也没想明白的是,为什么那长老走了之后,她忽然不再说“不认”这两个字了。

发愣的时间逐渐变长,即便又因为痛苦而失了控,重复的也只有无休无止的“对不起”,还有另外一个他听不太清的人名。

她对不起谁?是曾害过的人吗?害过也会后悔吗?

越想不通,越是忍不住去想。

于是去外面千方百计地打探了消息。

啊,原来是叫魏子霜,这个名字其实也曾在从前听过几回,甚至有段时间名声盖过了内门的首席弟子。

宗门内如今乱成一片,打听先前的消息也变得不容易了。

可是奇怪,大家都说那魏子霜是被魔教的少教主强行蛊惑了心智,险些也被魔修所害。

会有人在噩梦里也念着她想害之人的名字吗?

那得恨到什么程度啊。

这么恨,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小狱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结果。

只知道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这样下去也许要不了几天就会死在这里。

于是用着攒下的银两,偷偷买了点药,研磨成粉,混在饭食里。

自然是收效甚微,但能做的只有这一点,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没人来救救她呢?

可出乎意料地,她没有死在绝望里,又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吃东西,卑微地谋求着一丝生机。

小狱卒好笑地想,她可能只是怕死而已。

可是心里还是轻松了些,这是那天那个长老离开后,她第一次进食。

也许一切还会好起来?

小狱卒直觉她受的折磨应该与那个长老有关,也越发觉得他或许就是清仪山的宗主。

身处刑过司,他能得到的消息有限,只是看到近来押进司内的弟子越来越少,隐隐能猜出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等宗主处理完这些事,狱中的她又会是什么结果?

想到这,心中愈发有些难过。

可也好,反正无论怎么样,大抵都不会比现在还惨。

小狱卒猜得差不多都对。

唯有一件是错的——那日来的,原来不是宗主。

意识到这点并不是靠别人告诉他的,而是名副其实的宗主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这才知道宗主的衣袍和长老们的大相径庭。

庄重大气,镶着金边,衬得其人,气宇不凡,比想象中的要年长一些,反倒更显得威严。

这才是宗主,江清。

小狱卒手中饭食险些落地,诚惶诚恐地行了礼。

江清只是向他微微颔首,眉眼之间似有疲态。

是亲自来狱中找她的,身边竟也没跟着什么人。

不敢多问,不敢多言,小狱卒只得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来的早了些。

刑罚尚未结束,牢房的方向传来水声和求饶到几乎虚脱的呜咽声。

宗主的步伐顿了顿。

小狱卒别无他法,硬着头皮领着到了牢房前。

入目的是一地污浊刺骨的冷水。

也不知是谁发现了她似乎恐水,便将人浸在等身高的缸池中,这样的天气,哪怕不会溺死,放出来时也绝不好过。

“够了!!”

身侧的宗主却发出一声怒喝,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狱卒更是一动不敢动。

直到有谁噤着声把人放了出来。他想偷偷看一眼她的状况。

可是宗主又在这时下了令。

“都出去。”

他反应比别人慢了点,直到牢房内的人都依言退了出去,才不得不跟了出去。

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个浑身湿透了的可怜人。

不料宗主已经屏出一道结界。

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讨厌蛋炒饭,好想吃一大碗喷香的、新鲜的白米饭,可是没有。

等我吃上白米饭时,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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