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格外漫长。
日落西下的角度,在一杯茶后,没有一点变化。
稳如泰山的人在心底来回拉扯中彻底失去了耐心。
“徐洋,你来坐着。”
林观澜合书起身,抬眼看向天空,一柄长剑破空而出。
“师姐去哪?”
要走的人,抿着唇看着他。
徐洋讪讪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胆怯,小心翼翼地说道。
“亥时要去和苏院汇报的,之后还有明日的人员安排,包括你大比提前的事以及三族各宗位置的调整。”
那柄长剑已经悬停在高台之外,林观澜淡淡的点了点头,迈步踩在剑身之上。
“你来做就好。”
徐洋想起苏羽书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脸色一变再变,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师姐,你去抓谁,这个我擅长,你看咱们要不还是换回来?”
徐洋谄媚的一张脸在林观澜注视中,慢慢浮出惊恐,而后唰的站直身子,一昂头,眼底浮起坚毅。
“保证完成任务。”
“嗯,明日时迁就回来了,任何事去找他解决。”
“诺”
“记得把偷拿的灵石和法器送回去。”
徐洋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问着。
“还有呢,师姐,是去雷渊岛还是……”
“只需还回来。”
林观澜唇边顿了顿,轻咳一声,声音带着丝僵硬的柔和
“现在呢,还可怕吗?”
徐洋呲着牙笑的恭敬,一双眼眸露出真挚的笃定,鞠躬作揖。
“怕,可怕得很,那种压迫,就如同您的剑一样,自带泠冽的肃杀之意,总觉得下一刻我就要死了的那种怕,这大概就是师姐追寻的人剑合一的境界吧。”
剑上的人眸光一点点凉了下去,即使隔着面纱,徐洋也清晰的感受到了她泛起的冰寒。
“大会之后,滚去雷渊岛。”
“好嘞。”
徐洋含泪看着消失在云层中的人影,扑通坐在椅子上。
这工作当真一点干不下去了,总觉得今天下午被死神召见了一次又一次。
—0—
落日余晖洒在青山绿水之间,山川交相辉映,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金黄。
林观澜从剑身跃下,便看到府门之上做了一块木匾歪歪扭扭的刻着两个字——林府。
是白暮岁的字迹没错了,横竖之间不带一丝笔锋,软趴趴的窝在匾上,倒是可爱的很。
林观澜推开门,本是万花盛开的繁荣景色,如今徒留着坑坑洼洼的地洞。
也不算可惜,都是能入药的灵花,白暮岁挖了就挖了,迟早也是要给她的。
屋内倒是没什么变化,白暮岁把偏房收拾了出来,自己用竹子简易的搭了张床,把被褥抱了过去。
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起来。
看样子该是打算住下了,总算不跑了,这样的话,等到大会结束完自己便能空出大把的时间。
她说的罗刹海也好,上古山也好,亦或者稀奇古怪的魔兽也罢。
不过是弹指间便能去到的地方,那些曾经觉得无趣的事物,此刻却是隐隐生出一种期待。
后院叮呤咣啷的响着,林观澜快走了几步,便看到正举着斧头砍树的少女。
或是听到了动静,白暮岁扭头看来,眸球乌灵,朱唇皓齿,如新月般醉人。
“师姐回来啦?”
她声音带着独有的清脆与欢愉,眉梢眼角的笑意舒展。
林观澜就这样撞进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嗯,带了酒。”
白暮岁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酒壶,眼神亮了亮,欢快的说着。
“那你等等我,我先把这树给砍了。”
或是怕林观澜不喜,少女紧接着补充道。
“现在我们不是同住嘛,梨树种在院子里寓意不好,师姐这么好,我可不愿与你分离。
索性砍了,换成玉兰,玉兰含义好啊,感恩与敬畏,便是表达我对师姐的心意!
还有前院的花,乱糟糟地太俗气了,等明日有空去买些兰花,清新雅致,更加凸显师姐谦谦君子的品性。
我现在寄人篱下,所以自该是以身作则,发光发热,为咱们得竹苑尽一份心。”
这一番话,说的自然又亲近。
‘不愿与你分离。’‘我对师姐的心意。’‘咱们得竹苑。’
短短几句话在耳边不停回荡着,林观澜眼神停留在白暮岁绚烂如花的笑颜里。
慢一拍的心跳后,是炽热的温度开始上升。
不等害羞的红意爬上耳根,她已是扭身走进了屋内。
“这些小事,你安排便是。”
人走的急促又慌张,甚至没有留意到白暮岁眼底遮掩不住的窃喜。
众所周知——只要白暮岁愿意,没有人能从她的话术里走出来。
别人说是拍马屁,那白暮岁开口就不一样了。
这种放低自己,赞扬别人,甚至设身处地提出想法,再歌颂她人付出的逻辑。
若是你粗俗的归纳在拍马屁里,只能说明你浅薄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高端的话术,非要有个形容的话——那便是提供情绪的认可与价值。
前院被挖走的花先把人胃口吊起,以为自己有什么逃得心思。
无意中展示收拾好的偏房,则是来表达自己顺从的态度,把人从前面的想法里剥离。
紧接着提出重新布置院落,是引发共鸣,迅速拉进彼此关系!
事实告诉我们,每每白暮岁这般示弱之时,便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的。
花是被灵气浸润下盛开的,物种丰富,入药,制符,或者拿出去当了都是不菲的收入。
树是少见月华梨树,树干制符笔,花蕊可炼丹,运气好能种出果的话,赵老头都垂涎三尺。
众所周知——唯利是图白暮岁,从不坐以待毙。
就是连温泉旁的杂草,都拔的一干二净。
实在是能力有限,不然就这地底的灵泉,白暮岁都恨不得挖空了。
“师姐今日这么早。”
白暮岁洗了把脸,长发沾湿,又染着梨花香,一把拉开门,赤着脚跑了进来,拿起桌上得酒,乖巧的弯着眉眼。
“可是金莲酿?!”
“嗯。”
“这个很是少有,师姐还真是富有。”
林观澜垂下眼睫,瞳孔中却是带着笑意,唇角兀自弯了起来,不急不缓的说道。
“比起沈言柒的话,我算是富有。”
这句话说的白暮岁愣了愣,倒是听出几分幼稚的心态。
“师姐和言柒师姐有仇怨?”
林观澜轻轻打了个响指,连人带酒已是到了庭院,日落的暮色被夜晚的云覆盖,晚风吹着酒香溢出。
极其自然的林观澜起身,给白暮岁披了件薄毯,而后又把酒温了温,这才倒入酒杯。
风吹着芭蕉叶在头顶莎莎晃动,月亮还未露出,这种将黑不黑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氛围感。
“五六岁的时候,三族之间的协议彻底落下,三大学院也开始互通,我作为玄明学院的弟子,便被派去了魔族,呆过一段日子。”
“然后呢?”
白暮岁一边追问,一边感叹着。
“师姐,甜的,这酒是甜的啊!好神奇!”
软糯的语气中带着欢快,少女捧着酒杯,砸吧着嘴,在夜色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光泽。
“金莲本就带着花香的甘甜,你若是喜欢,明日带你去采一些。”
林观澜低头抿着酒,清甜的味道顺着唇边一直蔓延到心底,再一波一波扩散开来。
“哎?师姐不忙了吗?”
“明日上午还是有空的,下午要去剑山取剑。”
白暮岁似是想起什么,眼底隐隐露出几分期待。
“取剑?是要比试了吗?”
“嗯,三族各个宗门聚齐,为了提升氛围,学院把我和沈言柒的比试提前了,来作为拉开百强榜的第一战。”
林观澜将杯中的酒饮尽,又倒了一杯,唇边动了动,抬头看向白暮岁。
“你会来看吗?”
“当然要去,天才斗法可是很少见的。”
她一只手支着脸颊,因为饮酒的缘故,本就莹白的肤色,也带上了浅浅红晕。
如同来时见过的晚霞,氤氲着红润,娇弱欲滴。
整个人看起来心情倒是愈发不错,咬着唇哧哧的笑,带着丝俏皮的语气说着。
“师姐该是更厉害些的。”
林观澜眼眸不经意划过少女的嘴角,面纱下薄唇微扬,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我会赢的。”
话题总是落在某一处便戛然而止,没讲完的故事也好,还未说的话也好,随着风吹过便静了下去。
或许是稀奇,白暮岁有些贪杯,双手捧着酒杯就没停下来过。
夜幕低垂着驱赶了最后一丝光亮,长空如墨,露出满天辉映的星光。
林观澜侧脸看向静静饮酒的少女,眸光细碎又温柔,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便是突兀的开了口。
“不是有意的。”
“嗯?”
白暮岁惊讶一掠而过,带着些醉意的眼眸绽出笑容。
“师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
“竹苑是学院给的,没有及时开口,不是捉弄的,只是怕你会逃。”
林观澜思虑了一下午不知如何开口的事,还是决定明了的讲清楚。
未察觉到时的慌乱,确认心意后的忐忑。
这几天被从未有过陌生的情绪搅得翻天覆地,一刻也不得安宁。
终于打定了心思,试图趁着少有的平和与甜意尽数倾诉出来。
只是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少女便是笑了起来,那一双眼盈盈带着水光,薄唇翕动。
“师姐,为何觉得我会逃呢?”
“是因为劈了我的屋子?又或者因为我本就逃过一次?”
白暮岁自顾自的又饮了一杯酒,眼尾带着几分绮丽的红,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紧紧裹着毯子缩在摇椅里。
“师姐总是这样,说道歉又不诚恳,说解释又带着歉意。
说话也总是凌磨两可,让人无从纠错。”
她倾斜着身子,将头靠在椅背看着漫天的星光,唇边嗤的笑出了声。
“不过若是细数下来,师姐也没什么不对,是我犯错在先。
所以不经同意地将人带上天,动不动拿剑逼在脖颈,亦或者强行关在哪里.....
你作为上位者,都是应当的。”
“你是学院负责执法的,更是百强榜的首席,以身作则,讲规矩,为学院,没什么不对。”
白暮岁往日里灵动的眼眸透着迷离的醉意,却是染上一层水雾,扭头静静看着林观澜。
“师姐,我们还是第一次这般聊天呢,好似也不错对吧?”
那层积蓄起的水雾在眼底打着转,而后慢慢滚落了下来,少女噙着泪笑着,声音却是清晰而哀切。
“可我亦是不明白,我只是想出去而已,又是错在哪里?这世界如此之大,我一人来去该是自由的啊。”
“缘何要困我在此?又为何对我步步紧逼?”
“师姐放过我吧,于师姐而言,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于学院而言,灵轮境的修士毫不起眼,丢了便丢了。”
“所以,我求你,师姐,让我走可好?”
白暮岁的声音缓缓落在林观澜耳边,带着沙哑的哽咽,却是一字一句的砸落在心底。
似是全身都麻木得动弹不了,眼里,嘴里,舌尖泛着酸涩的波澜,迟迟无法做出回应。
是没开刃的剑,迟缓的割在心头,那种绞痛感无望地蔓延,又在沉静中崩裂。
即便一次次咬紧牙关,却是毫无效果,酒杯就这样在手中攥裂。
林观澜神色空了一瞬,如同那个酒杯无声无息的碎了一地。
她神色恍惚又无措,唇边动了动,又沉寂了下去。
与醉酒无关,白暮岁每一句话都讲得很轻,平静的,带着委屈的,示弱般求饶的姿态。
似是挣扎过后的无力,小心翼翼的呜咽着。
林观澜攥着残片的手指绞着泛白,滚落而出的血珠被衣袖遮掩。
沉默很久后,声线像是空气中起伏着芭蕉叶,尽管竭力维持着平静却还是带着起伏的波澜开了口。
“你不必逃,我可以带你出去,哪里都好。”
白暮岁并没有去看她,而是屈膝抱紧了自己,将头搁在膝盖上,轻轻说道。
“师姐,你还不懂吗。”
“学院也好,师姐也好。”
“于我而言——皆是牢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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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与我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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