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中透青,洒在寂静的山野间,路旁的树丛模糊成团团黑影,在夜风中恣意地摇晃。
远处的山村里,隐约能看见丁点烛光,马车路过的两侧疏落地散布着各种坟堆。
白暮岁靠在林观澜肩头睡的踏实,林观澜却是将神识散了出去,时刻关注着四周。
相对于刍灵事件的调查,逮捕黄三娘显的更紧迫一点,白暮岁正在兴头上,刚出妙谷寺,便包了辆车,开始赶路。
发出任务的是东苍城外相隔百里的嘉庆村,村子在荒山之中,离得东苍城又远,也算得上是自力更生,不是特殊情况万不会发出这般任务。
听说找来的村长也很是不容易,背着行囊一路翻山越岭,最后到了城司起状时,脚板子都被磨得血淋淋的。
可说来说去,前后总是说得含含糊糊,反反复复就剩黄三娘这几个字。
现在的城司不作为,但凡沾一点邪祟的,统统都往学院的中转站,也就是妙谷寺放。
于是一来二去便到了她们二人手中。
单看只是简单的寻人任务,但一路走来的坟堆,和不同寻常的鬼气处处透着不寻常。
正当这样思索之际,马车猛的一晃,林观澜的剑便是飞了出去。
外面赶车的马夫也是学过些功夫的,定睛看了看,这才敲响了车门。
“是林间窜出来的野猫,或是沾染上坟里枯骨粉化的磷粉,闪着鬼光吓了一跳,没什么事。”
白暮岁被这动静惊起,下意识抱紧一旁的人,似乎没睡够,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看了林观澜好一会。
慢吞吞抬起手,细细白白地指间揉了揉眼睛。
“姐姐,头发沾到口脂了。”
人这么说着,手已经凑了过来,指腹贴在唇边轻轻掠过,又哧哧抿着嘴笑。
“哎,眼花了,姐姐未曾抹口脂吗?”
林观澜微微一怔,不自觉地咬了咬了唇,无奈的笑了起来,屈指轻轻敲了敲她额头,伸手指了指窗外。
白暮岁掀开车帘瞟了一眼,神色严肃了起来。
此时离着嘉庆村越来越近,那些绿莹莹地鬼火也密集了起来,悠悠飘荡在林间,上下跃动。
村落里稀疏的烛光与鬼火相互映衬,低沉的风与树林纠缠,似是野鬼的呜咽。
月亮惨白而透着青光,这景色愈发诡异了起来。
白暮岁收回了目光,若有其事的抱臂托着脸思考了半响。
“姐姐,不是我胆小怕事,只是现在的确有点饿了。
这样,我们先回去,等明日中午再来,那会儿阳气旺,天生克制鬼物。”
嗡——刚才飞出的剑又自行飞了回来,剑刃上带着丝丝血迹,滴滴答答落在马车的地板上。
白暮岁一激灵,伸手拉住了林观澜袖子,一双眼睁的通圆。
“这就打完了已经?!”
林观澜点点头,将剑身擦拭干净,收了回去。
‘鬼气重,有几只食尸虫化了形,已经斩去了。’
掌间的手顿了顿,林观澜抬眼看着少女。
“要不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呢,那这就好办了。”
白暮岁偏头冲她一笑,分外明朗。
“一会儿姐姐陪我落个阵可好,我记得有个......星宿封魔阵,调动星辰之力,驱散邪祟之气,用在这里刚刚好。
好好一个村子,搞得乌烟瘴气的,太不像话了。”
只要抛出关键字,她总是能准确理解到,并给出自己的解决方式。
在这些大义上的事,少女倒是一点也不曾计较。
明明多花一颗灵石都心痛的咬牙切齿,但刚才她说的那个阵法,怕是这趟出任务挣得都不够。
看着事事没有章法,实际是心软嘴硬的纸老虎,这一点,在罡烈山她不遗余力地去救本是陌生人的自己时,就感觉到了。
林观澜无声地笑了起来,忽而低头看她,轻轻捏了捏她脸颊。
白暮岁抬眼间,撞进一双缱绻的眼睛里,清澈的眸子落在乌黑的瞳孔里。
忽而间狭小的马车里,多了层蛊惑的气息,溶于空气中,抽丝剥茧低发酵扩散开来。
车身一晃,马蹄急踏了两步,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马夫敲了敲车门。
“两位道长,村外站着人。”
白暮岁红着脸唰的从马车上钻了出来,借着模糊的月色,这才看清村口处站着的佝偻身影。
“可是东苍城派来的道长?”
老人瘦骨嶙峋,满头白发,眼睛浑浊着看了过来,一张憔悴的脸上布满了干橙皮般的皱纹。
白暮岁快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林观澜,这才笑眯眯的开口。
“咦,您就是村长吧,怎么这么晚还在村口,莫不是猜到了我们要来?”
扑通一声,老人跪了下去,蜡黄的脸上只有嘴唇还可以看到一丝血色,带着哭声伏身磕头。
“道长,从我回来后,日日都守在这里盼着您来。”
“求求道长,救救我嘉庆村老小,再死下去,怕是一个活口都留不下啊!”
“您快起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烛光映在破旧的窗户纸上,夜色深沉,就如同城司处所说一样,这位老村长话语间总有些杂乱。
精神状态也很不好,深陷的眼窝,毫无生气的眼球,以及松落的牙齿。
费了好大劲儿,白暮岁才缕出些许头绪。
嘉庆村处在深山老林,自给自足,也算富裕,家家户户养鸡养牛,种田耕地,日子也算不错。
早些年村子里突然来了外人,便是寡妇黄三娘,这人也奇怪,整日里什么都不做,每日就是在村子四周打转。
体态丰腴,长得又不错,一来二去村里的妇人就心生嫉妒了,闲言碎语也便多了起来。
虽说有些矛盾,但都是同在村里,也不算闹得过分。
后来没过多久,这黄三娘便失踪了,村里怪事也就多了起来。
先是鸡死了不少,再后来就是牛,再到后来就是人了。
坟头越来越多,流言也越传越离谱......
约莫是因为黄鼠狼都是在坟头底下打洞居住,村里人又死的蹊跷,也确实有村民抓到了偷鸡的黄鼠狼。
只是前脚还在欢呼,后脚便突然暴毙。
于是家家户户开始闭门不出,都说黄三娘便是黄鼠狼,黄鼠狼天天跟墓地相伴,染了鬼气,要用村民的血肉化魔。
眼瞧着村里人越死越多,一整个村子的人都逼到了村长门口,由此引出了这一系列的事。
烛光忽明忽暗的眼看快要烧到头,白暮岁坐在林观澜身侧,将自己理清的故事讲给她听。
两人挤在破败的偏房内,屋里也没什么桌椅,只有张简陋的小床,可供人小憩。
林观澜拍了拍白暮岁起身,将床上泛黄的被褥撤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白色的绒毯换了上去,这才示意白暮岁坐下。
‘不是没睡好嘛,先睡吧。’
林观澜这一提醒,白暮岁才觉得困意上来了。
原先忙于奔波,遇到人之后又光顾着兴奋,直到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开启任务时,才觉得一切走向了正规。
“姐姐呢,你不睡嘛?”
林观澜拿出一张软榻,放在一侧,人便坐了上去,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
“不用守夜,我布个阵加防御符箓贴在四处,不会有事。”
白暮岁顿了顿,眼尾扫向那张软榻,却是有些紧张的咬着唇。
眉眼未动,拢在袖子下的手却是曲起攥紧。
“姐姐,我有些怕,你躺我身侧可好?”
她声音本就软糯,像是缠绵的风,透着清甜,迎面吹来。
猝不及防间心跳便是慢了一拍,林观澜抬眼看她,烛火将人镀了一层朦朦的光,柔和又动人。
房间里短暂的寂静后,烛光彻底燃了干净,一片黑暗中,身边传来微凉的温度。
衣物摩擦的声音轻响,指间被人握住。
得偿所愿的白暮岁悄悄侧开头,脸上已是一片红晕,佯装着云淡风轻的自在,将话题又带了回去。
“姐姐,明日要去村里看看,老村长很多事没有讲清,事件也仅是推断。”
“我记得姐姐说山间作乱的食尸魔已经斩去,可这种魔物只是食腐不会动手伤人,那杀害村民的是谁?当真是黄三娘吗?”
“黄三娘这个人就有很多疑点,为何不劳作而是总在四处打转?又为何会失踪?
死去的家禽与村民,究竟是黄三娘搞的鬼还是他们口中的黄鼠狼?
若真是黄鼠狼此事倒是简单许多,毕竟是妖兽,专业对口。
若是黄三娘,那就麻烦了,找一个失踪的人可比找妖兽复杂的多。”
身边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只是手掌被轻轻拍了拍,白暮岁扭头。
哪怕是在黑暗中,她依然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眼睛。
似是沾了水的墨,又似是琉璃般剔透。
莫名地想起了,无数次对视的那双眼。
她当即吓的呼出一口气,心里默念着除魔法诀。
好家伙!竟在一瞬间像是看到了林观澜。
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覆在她眼睛上。
“好啦姐姐,我这就睡。”
白暮岁抿着唇不由得嘲笑自己,日日被压迫,哪怕到现在都逃不出林观澜的影响,竟是被吓出了错觉。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除了几分相似的眼睛外,无论是哪一点都完全不同。
不愧是学院杀神,人不在,留下的余威还时刻追着自己。
白暮岁将手掌十指紧扣了过去,握的紧紧的,带着些许不安。
“姐姐,等这两个任务结束,我们就走好不好。”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本就是逃出学院的,林观澜守文持正,定是不会容忍我这般。”
“不过也不急,青云大会可得一段日子呢,她那般泥古不化的人,且的忙活,足够我们完成这两个任务溜之大吉了。”
“届时我们身上灵石也充沛,我带你去魔族看看,沈言柒你应当知道,很是厉害的,我与她关系不错,想必会照拂一二。”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白暮岁扭头见人已入睡,悄悄挪了挪身子,将胳膊贴在一起,这才打着哈欠心满意足的睡去。
直到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林观澜才默默睁开眼。
谎言终究是谎言,找千万种理由,也依旧改变不了本质。
现在能瞒的过去,是因为白暮岁的信任。
那以后呢.....
一次次开口的机会,因为牵在一起手迟疑,因为灿烂的笑脸迟疑,因为越来越近的距离迟疑。
就这样一次次迟疑后,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机会。
该如何收场才好.....
林观澜思绪飘荡了好一会,这才落下浅浅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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