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近的燥意,船只晃晃悠悠地靠在了港口。
林观澜先行下去撑了伞,出船的台阶高一些,顺其自然的她伸手想去扶着她些。
少女却是站在台阶上,弯着眼笑。
“姐姐眼里我是娇弱成什么样,我好歹也是体修的。”
话是这么说着,人却是伸手握紧她的手跃了下来。
卢迪约了马车,早早停在了港口外,一行人刚下了船便直奔郑家村而去。
有白暮岁在的地方,向来都很热闹。
“卢哥,不是郑家村吗,你为什么姓卢?”
“那些说自己幸福的人,也不姓福啊!”
“卢哥这种看似回答了,实则回答了的语言艺术,小妹我实在佩服!”
卢迪冷笑一声,扭头看着白暮岁,两人相视无言,忽而默契的伸手击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声兄弟。”
“一世兄弟。”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配方,白暮岁一招吃遍天下鲜。
“青城不像东苍城繁荣,我们这里地广人稀,四处都是森林环绕,早些年巫术盛行,偷尸体炼制傀儡的,捉虫子做蛊的,到处都是死人。
后来不就有了正规军——玄明学院联合各个宗门出手开始清除巫术。
有个叫郑敬安的修士就来了村里,护着村里数十年直到风平浪静后消失,那之后我们村就一直叫郑家村。”
卢迪爽朗的笑着,拍了拍白暮岁的肩膀,抬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村落。
“所以我们村里人很喜欢修士的,我一早就送了信,你且瞧着,一会儿肯定都来迎接你。
打今儿起,你就是村里的贵客,咱们主打一个字——安排了!”
白暮岁呲着大白牙,笑的灿烂,眼底隐隐带着期待。
“卢哥,我浅薄的认为客这字,不准确了!”
“说来也巧,我的爷爷,字也是敬安,你说这缘分,找谁说理去!”
“所以这.....”
“是家人啊!我们定是失散多年的家人啊!!”
两人之间的兄弟之情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中又一次得到了升华。
林观澜其实一直不太赞成这种沉浸式任务体验的,经验多了心思也就多一些。
为了避免投入情感,最后再斩于剑下这样的事发生。通常情况都是就事论事,快刀斩乱麻。
只是眼看着白暮岁喜上眉梢的样子,又想起她说的那句——‘姐姐做我道侣可好’
说起来是为了任务,扮做道侣的身份,可这足以让那些杀伐果断的心思消散的一干二净。
她现在是白暮岁的道侣。
至少在这一行人之间,她们是同为一体,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之后一整个村子的人亦是会以同样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越是这样想,心底越是生出丝丝缕缕的甜味,甚至觉得任务慢一些也是没关系的。
但心里想是一码事,现在的情景是另一码事。
林观澜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静静地想着,之后一定要防着些白暮岁交友。
一会儿左边是义薄云天的——“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
一会儿右边是深情款款的——“朋友的情谊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
这种程度的虚情假意太过真情实意,饶是林观澜也分辨不出,白暮岁究竟是真的把人当知己,还是为了任务在沉浸式社交。
当然众所周知白暮岁是一点事藏不住。
林观澜没过多久,就对这件事盖了论——天真无邪白暮岁再一次面对陌生人掏心窝子了。
比如?
比如刚下马车的白暮岁,看着村口密密麻麻的人群,振臂高呼——家人们,我回来啦!
再比如?
再比如面对村民涌来给她套花环的礼仪,一毛不拔的白暮岁竟然开始仗义疏财,人手送丹药....
还比如?
还比如此刻的白暮岁语重心长的握着村长的手叮嘱着“我调查刍灵的事是小事,您的身体是大事,不用操心我。”
一眼没看住,该交代的全交代了.....
毕竟是调查任务,情况也不明朗。
本着不打草惊蛇的目的,原本两人是打算低调行事的,扮做游山玩山的散修道侣,一时兴起游历到此的。
这下好了,潜伏任务刚刚开始,队友就自爆了身份牌。
火上浇油,雪中吃冰这种事,白暮岁做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给看似简单,实则简单的任务,拉上了地狱级难度。
还好郑家村的村长上了年纪,耳朵背,凑近白暮岁,扯着嗓子喊。
“什么?我这耳朵...说你...说这个是你道侣?我知道!哎呦,你瞧瞧这俊俏的,多般配。”
林观澜悬着的心刚放下,又被一嗓子喊着红了脸,心思一下飘了出去。
这下好了,一句话说道两个人心坎里,正中下怀!
白暮岁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着。
“般配肯定是般配的,你还怪会来事的,这点话给你听得,我说的也不是这事啊.....”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甚至害怕村长听不清,还体贴的加了法术。
“我说,我调查刍灵的事,你就别操心啦!养好身体!”
“我说,我调查刍灵的事....”
“我说,我调查.....”
这句话在不算大的院落里回响了三遍,没错,整整回响了三遍。
涉猎面积不大,但牵扯范围较广。
难得见到修士的古老村庄,村民本就一窝蜂的拥在院落四周,这句话传过去直接炸开了锅。
猝不及防间,被拉回现实的林观澜——差点开口学会了说话。
这种开局放大的愚蠢行为,只有两种人能干出来——彻头彻脑的智障和天真无邪白暮岁。
上一次白暮岁被这么对待的时候还是上一次。
那时她还是少主,仗着灵域宗,走哪都是土皇帝。
如今她可没什么好加持的,却是被人如此对待,心里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
一门心思沉浸在这种宾至如归,众星捧月,朴质无华的动人情结里。
直到月梢枝头后,寒暄的人才慢慢散去。
白暮岁往椅子上一坐,咕嘟咕嘟喝了好一会儿茶,这才抬脸看向林观澜。
“姐姐,我原先觉得这世道看起来美好,实际却是一团糟,骗钱的童子怪,嘉庆村的恶民,简直让我心灰意冷。
但是这里不一样,我就说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你看郑家村就和我很投缘。”
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身上一层层的花环,少女眉眼弯弯,笑着竟是比身上的鲜花还要明媚。
月光如絮,如洗如洒地照在院落,染在少女身上,平添了几分光晕。
“怎么样,姐姐,好看嘛,这边的风俗还真是好玩,从哪来这么些花的。”
林观澜垂眼,跟她对视,眼底的温柔缱绻。
她伸手轻轻抚过她发丝,指间不经意间划过她耳畔,轻轻松松地就惊起心底那些跃动的旖旎。
似是一阵风吹过,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无声无息的拨动着心弦。
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但白暮岁好似就是听到了回响,一双含笑的眼睛抬头看着她,专注而真挚。
“姐姐,老村长说我们很般配呢。”
白暮岁向前一步走,微微倾身凑了上去,手指触到她手背,继而握紧。
抿着的唇有些发白,好似带着丝紧张,眼神却是直勾勾盯着她眼睛。
“姐姐,若我们真的是道侣呢?”
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烁着如水的光芒,在这缠绵的月光中,折射出绚烂的光。
是忽然静止的蝉鸣,是温柔吹过的春风,是绚烂炸裂的烟花。
是独独看着自己眼眸,认真直白,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林观澜喉咙动了动,话到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凭空撕裂开整个院落的暧昧。
林观澜回过了神,伸手轻轻拍了拍白暮岁催促她去开门。
少女不依不饶的拉着袖口撒娇。
“不去,我要等你回答我。”
月光下的少女双颊嫣红,明眸顾盼,大有一种纠缠下去的赖皮姿态。
林观澜呼吸微促,伸手推了推她,示意先办正事。
红扑扑的脸上到底生出几分不满,一边嘟囔着“大半夜的....”一边还是不情不愿的跑去拉开了院门。
“何事?”
“小道长,村里关于刍灵的事,派我做了整理,我字迹马虎,若不好辨认随时问我就是,我就在前面那个院子,随时都方便。”
眼前的人憨厚而老实,局促的递过来一摞厚厚的纸张,憨笑的行礼。
“那就不打扰小道长休息了。”
白暮岁木然的抱着一摞资料走了回来,神情茫然的抬头问道。
“姐姐,我何时说过我要调查刍灵了?”
少女张着嘴,眼睛眨巴眨巴着,呆愣了好一会儿。
一整天的画面在脑子里跑马灯似的闪。
哦,是说漏了....还不止说了一次.....甚至还带着混响.....
天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还没打草呢,已经惊了蛇....
白暮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眶泛红,可怜巴巴的望了过来。
“姐姐,怎么办,还没交手,我已经暴露了。”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林观澜无奈的笑了起来,眼底满是宠溺,走近两步,蹲在她面前,伸手捏了捏白暮岁脸颊。
指了指她手上的资料,示意她先看看再说。
傻人有傻福这种定律好似是上天给的额外奖赏。
这种资料的全面程度,很难想象竟是来源于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从郑家村刍物的制作,材料的构成,制作的人员。
到近十年的每一场祭祀细则与遗留下的刍物种类。
以及现有数量的统计与化灵的现象,每一个都事无巨细。
甚至村民自行成立了一个刍灵登记簿,哪一个刍物化灵,被谁领走了,用做什么了,一清二楚。
如此程度,竟是一个村庄用了一下午不到的时间,就整理而出的。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早有准备。
从纸张的颜色也能辨别出,在刍灵出现的这些年,郑家村对应的足够认真与谨慎。
白暮岁越看眼神越亮,翻出了村民送的一些鲜花饼。
吃的满嘴都是,鼓着腮帮子咀嚼着,还顺势递给林观澜要她也尝一尝。
林观澜没有去接,犹豫了半响还是在她咬过的一侧,轻轻咬下一小块。
白暮岁擦了擦嘴,碎屑沾在手上,她含糊不清的说着。
“姐姐,刍灵诞生有段时日了,完全能和村民友好共处,甚至可以说对人很是亲近。
而且村里也一直很是用心,相关的资料,变换的过程均有记载.....”
总算是把那块鲜花饼吃了个干净,白暮岁垂眼沉思了半响,惊呼一声,小跑着出去洗净了手,一把揽住林观澜胳膊,凑了过去。
“我知道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刍灵回魂这件事,持续了这么久,学院却是刚刚收到了风声!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白暮岁越说越兴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溜烟冲到了桌子上快速翻动着。
“重要的不是刍灵!是使用刍灵的人!
这里显示刍物祭祀要用草扎成人或动物的样子,而现在化灵的动物都有村民照料,那人呢!生了灵智的人形刍灵,又去了哪里?”
白暮岁一口气说完后,整个人洋溢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光芒,伸手拿出最后一张宣纸,兴奋的挥动了起来。
“这里,这里的就是线索,刍灵的事郑家村并没有隐瞒,第一时间就报备了附近的宗门。
而那些人形的刍灵也皆是由这个宗门带走后,再无音讯。”
“有问题的定是这个神秘宗门,我猜想一股黑暗势力在背着学院谋划着惊天大案!”
一炷香的时间,名侦探白·狄仁杰·暮岁以雷霆之势,冲破迷雾,抽丝剥茧找出线索,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锁定了真凶。
现在人已经乖巧的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好似在叫嚣着说道——快夸我!
猫咪还是要顺毛摸,林观澜笑着刚要写些什么,眉头突然拧了起来,抬头看着窗外。
指间一道剑气挥出,屋子里的烛光便是灭了下去。
院落地几颗石子被踩着轻微搭嘎一声响,而后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男子自言自语的说着“奇怪,就是在这里的啊。”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脚步声随之也走动了起来,越走越近,最后似乎停在案台处,翻动着纸张的沙沙声传来。
柜子里的白暮岁屏息凝神,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柜子缝隙,紧张的捂住了——林观澜这个哑巴的嘴。
白日里已经暴露了意图,晚上便是有人寻来,很明显这不是良善的信号。
在察觉到来屋外灵力的波动后,林观澜已经手持长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奈何白暮岁却不这么想。
她好似更热衷于案件调查的本身,手一挥不知丢了什么出去,紧接着便是带着人躲进了这个狭小的衣柜。
空间并不大,两人挤在一起,稍稍低头就能看的见少女的眼睫。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仅有的一丝缝隙也冒着热气。
林观澜并不在意外面的人如何,发现也好,没有发现也罢,都是挥剑便能解决的事。
真正扰乱心神的,是眼前的少女。
随着脚步声逼近,少女突然的扑来,以及唇边的手掌,将最后一丝缝隙彻底闭合。
几根发丝打在下巴上有些痒,林观澜轻轻咽了咽口水,侧脸将眼神落在了仅有的黑暗里。
外面的人翻动了纸张半响,悉悉索索的似乎收起了什么,而后利落的离开了。
近在咫尺的少女松了口气,紧绷着的姿态也松懈了下来。
“姐姐,这一定就是那个神秘宗门做贼心虚,光抓到他没有用,会打草惊蛇。
我在地面上洒了迷迭粉,一会我们追上去,潜伏敌方,收集证据.....”
鼻尖蹭着下巴划过,带着若有若无的痒,本是说着话的人却是一怔,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姿势过于暧昧。
明明身处一片黑暗里,却是清清楚楚的能感受到落在脸上的眼神。
温热的气息洒在眉心淡淡扫过,桎梏在衣柜里的空气逐渐升温。
或是察觉到气氛的翻涌,林观澜咬了咬唇,试图找回一丝清醒,伸手牵起白暮岁的手,想写些什么,却被人反过来十指相扣。
“问姐姐的话,你还没有答。”
语间顿了顿,轻软的声音似乎带着上翘的钩。
“之前在山洞时,姐姐可还记得?”
白暮岁踮脚,将本不存在的距离,挤兑的一丝空间都不肯留下。
唇边贴着唇畔,呼出的气息将人后退的余地围剿个水泄不通。
“姐姐若是忘了,那我帮你可好?”
她没有等她回答,亦是知道等不来回答。
唇畔凑了上去,平日里便是平淡如水的人,就连唇边都带着凉意。
浅尝辄止的吻,浮羽一样落下,又很快撤去。
黑暗中的白暮岁看不清林观澜神色,只知现在的自己怕是脸颊都要烧起来一般。
空气里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冲动过后是手无足措的慌张。
或是不该如此的,又或者可以慢慢来。
可喜欢本就是藏不住的。
一路上来回拉扯的试探,白暮岁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至少自己是不被讨厌的。
眼前的人,是不喜别人接近的。
走在路上会下意识与人群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伸手接东西时会示意放在桌子上再去拿取,面对热情的村民也依旧不经意间退到自己身后。
但她却独独不介意自己一次次的靠近。
牵手,拥抱,同躺在一个床榻上,吃过的点心,脏兮兮的手。
自己总被无声的纵容着,无声的呵护着。
这种没有缘由的好,像是深邃的漩涡,拉着人下坠。
消失的父母,严厉的爷爷,再到学院里凶狠恶劣的林观澜。
早在罡烈山的山洞中落下的种子,在这一路终于生出了芽,而后铺天盖地生长。
浅浅一吻后的安静,似是无端升起一种紧张的心跳。
握在一起的手似乎并没有打算回应,如鼓的心跳就这样悬空的好似要崩断。
“是我....”
道歉的话没有说完,吞咽了回去。
微凉的唇瓣覆了过来,腰间被人扣住,慌乱间手掌落在一片柔软之处。
白暮岁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思绪便彻底空了下去。
与她的浅尝辄止不同,她吻的小心翼翼,却又辗转绵长。
舌尖的纠缠,柔软而甜腻的似是薄荷软糖,清冽的气息偏偏生出了温柔的回甘。
万籁寂静,月光,虫鸣,交织在一起,每一个微小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又遥远。
枝叶带着晨露晶莹剔透,吧嗒落在茶杯里,晕开一圈圈波纹。
屋内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姐姐,你还没答我呢?”
“哎?那个人拿走了哪一页.....”
“果然不简单!他竟是偷走了我剩余的鲜花饼!!!”
“简直是罪大恶极!!”
下一章要入v啦,嘿嘿。
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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