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
眼见着新一年的元月一日就来了,这几日朝野上下为登基大典忙的人仰马翻,新年并新皇登基,大家都想讨个好兆头。顾笙收到的折子里十个有八个是奏禀这事的,但就是忙成这样,还有人乐衷于找事“嗤“顾笙批着折子忽然冷笑“吏部尚书沈修远上书。“
黎攸之抬头“沈司徒?怎么了?”他是前些天到京的,他供职的地方离京畿原本就说不上远,所以一回来顾笙也没有体谅他舟马劳顿,立刻就叫每日来两仪殿书房帮着批折子,段青箬和沈砚一都是武将,平时管管军务还能游刃有余,处理政务实在是力有不逮,要紧的折子顾笙又怕中书省的人哄骗她,故而这几日可是忙的够呛,看到劳力,还不得可着劲儿地用?
“还能怎么?他上书,说你,黄口小儿,不配与他同掌大典,你要干,他就要告病了。呵。”
是了,黎大人不仅被陛下抓了壮丁,还担任了登基大典的仪官。
按仪典,吏部尚书代理司徒,秘书省少监为治礼。所以他们二人确是同掌仪典,但当日大相小相有将近十位,别人都没说什么,他跳的哪门子脚?
“臣惶恐,”黎攸之蹙眉“请陛下放心,纵没有大典小相的履历,臣也定不负陛下嘱托,为陛下牢牢把住秘书省的后门,陛下可将此任委与另两位少监,不必在此时上与旧臣不快。”
顾笙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随意的摆摆手“不必,没有叫你让路的道理。”
黎攸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状似无奈的笑了笑“这沈大人委实太沉不住气了。”
沈家沈修远这一支和沈嘉这一支一直斗的厉害,原来沈嘉是御史大夫,他是吏部尚书,沈砚一虽手握重兵却不受先皇待见,两支堪堪打平。而今顾笙登基,沈嘉是太子和顾笙的授业恩师,沈砚一也回京了, 难怪沈修远着急。
“嗯?”顾笙挑眉,“看不出啊,黎大人久不在临阳,倒是对京城的这些个弯弯绕绕清楚地很啊。”
黎攸之拱手“岂敢等到陛下来教导?”他清楚自个儿在新帝这里的位置,原就不如其他帝党亲近,自然要做足了功课。
顾笙把手上折子往桌上一掷,向后倚在靠子上“沈大人心中惶惶啊,若能压下你这个风头正劲的天子近臣,他就能跟沈家人表明他还占着吏部尚书这个准阁老的位子呢。呵,食君之禄而不忠君之事,拿不干要挟,孤还非他不可了?”
她把印递给黎攸之示意他盖上“准了。”
黎攸之暗叹,这人呐,想要脸,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脸,否则难免没脸。他端端正正地拿大印盖了,神色认真的端详片刻,也不抬头,问帝王“那,这大相人选,陛下心中是否早有成算?”
顾笙拿笔在奏折上勾了个圈,语气平淡“我大乾藏龙卧虎,怎么,你担心孤压不住这帮子魑魅魍魉吗?”她把手上的折子放到一旁高高垒起的折子顶端,借着这个动作抬起眼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权臣。
黎攸之一惊,忙收起试探之意,连道不敢。
顾笙拿朱笔的笔杆敲了敲他那拿在手里的折子“压他几天,抬他一抬。”
黎攸之正色“诺。”
顾笙笑了笑,随手拢起了案上的折子,朝他挥挥手,“你先去吧,顺路叫半夏帮我请砚一哥哥来。只是一样”顾笙伸出食指,隔空点点黎攸之,笑地俏皮“你不许跟着来。”
黎攸之被戳穿了打算,摸摸鼻子,笑地无奈“臣,有几分好奇。”
顾笙收起笑,分外严肃地点头“不行。”活像是活在苏瑢的信里提到过的某个点头为否,摇头为是的国度。
黎攸之看她点头,原本要笑,待听得这话,立时垮了脸,懒懒应了一声“诺。”转身离去了。看他走了,顾笙原本因他受了捉弄而扬起的笑也一点点收了回去,眉心渐渐蹙起,手指捻着那朵玉绢花,一点一点地敲击御案,发出清泠而有节奏的脆响。
沈砚一被引进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帝王,他脚下一顿,就想转身出殿,然这方还未及转身,座上之人先唤了“砚一哥哥。”调皮的语气。
沈砚一心中一沉,想转身的**更强,终究死死抑制住了,就地跪下,行了大礼“陛下但有吩咐,沈砚一万死不辞。”
顾笙没忍住,当即笑出了声“我怎么砚一哥哥了?哥哥竟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叫哥哥来是有一桩事想讨沈将军的主意。”
沈砚一头垂的更低“陛下的主意就是微臣的主意。”
“诶呀!砚一哥哥快起,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顾笙拖长了调子“这登基大典出了点问题。”
沈砚一万年冰封的脸上现出无奈,说到这个份上还叫不是大事。
顾笙却不管他,自顾自开口“沈修远沈大人,他对朕有点意见,”她露出委屈的神色“不想为朕大相。朕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还有哪个身份合适的比他才高望重,故而向砚一哥哥问问。”
沈砚一将这边自家亲戚过了一边,了然了,“臣知道了,臣这就出城。”
顾笙现出满意的神色来,这就对了吗,谁的锅谁背,谁的祸谁治。
腊月廿五,顾笙带了顾言,并半夏苏叶两个微服出访,到了正阳街国子监。
国子监里苏殊合听苏浣说有一位妙龄少女请见时还微带诧异,偏偏他素来花名在外,一把美须加上满腹经纶也着实引了一些小女孩痴迷,可是近来陛下登基大典在即,他哪里来的时间勾三搭四。底下人这次可是贴心过了头,怕是把他不认识的人放进来了。
苏殊合真是一脑袋官司,偏偏人家是按他素来的秉性办事,他也没办法斥责他们自作主张,只好匆匆去见这位意外来客。
而见到来客,他是真意外了。
“陛下,”他匆匆迎上去,“您就带着这么几个人?这登基在即,您也未免胆子太大了,这出了事臣怎么办?臣去哪里再找一位陛下?您......”
顾笙露出无奈的神色,心想几日不见,太傅更唠叨了,怪不得老师越来越不愿找太傅喝酒了。她连忙伸出手制止老人家的絮叨,把弟弟往前一推“太傅,这是阿言。”
看到粉雕玉琢的六皇子,苏殊合的脸色果然变了“这就是六皇子吧。臣给殿下请安了。”
顾言连忙避开了老太傅一礼,心想您连姐姐都不服,这是折煞谁呢?
他倒是误会太傅了,众所周知,太傅三爱:美酒、美人、美景,后来年纪大了,又添了一样:孩童。
偏偏他家嫡子一脉相承了他的浪荡性子,而今还在外游荡,不肯定下心来,苏太傅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孙子都盼不来,每天去看外孙看的他家的亲家都不愿意他上门来,只能到处逗弄别人家的孩子解馋。
顾笙拿一个顾言堵住苏太傅的嘴,自个儿连忙招呼了苏浣带着她在国子监四处逛逛,也不管身后被她远远甩开的苏太傅和他怀里的弟弟,左右这老头儿两年来唠叨了一些,但是肚子里的东西确是不少,她有心叫太傅亲自教授顾言,此刻让两人培养一下感情也好。
要知道,苏家并非百年门庭。这数十年来任江山易主,历几代帝王,苏家却依然能牢牢把握天下士子心之所向的国子监,苏家家主更是代代帝师,甚至多年在五大世家中占据一席之地,其原因就是苏家立业先祖苏莱传下的家训“愚忠难久,纯直长安”,要求苏家子弟只效忠于皇帝的宝座,而不献媚任何一任帝王。
朝堂中党同伐异,各成门派的风气自古有之,对于每一任帝王来说,都需要这么一位直臣,或许不能对他掏心掏肺,但是却绝对用的放心,也因此,朝堂中举凡重要一些的监部都一定有苏家子弟的身影,而且必不是主官,却对主官或多或少有辖制之能。
苏家家主身为众子弟之首,代代退守国子监,为历代帝王把守未来出将入相的士子之心,保其不受党争侵染,也示帝王以无心权利的立场,这样的一位家主,作为顾言的老师,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顾笙由苏浣引着,一路边说边走。
国子监设于四牌楼内,北及鸡笼山,西至进香河,南临珍珠桥,东达小营。内有巍巍北极阁,教管绳衍、博士、典籍、典簿、掌馔五厅,教学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六堂。修习太学,四门,律学院,书学,算学,国子学六学,当真是文脉所在,到处都是氤氲的墨香。
一行人走到一处高大建筑前,里面传来嘈杂的吵嚷声,仔细分辨,似乎是两派人马正就什么东西争得面红耳赤,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子,个个说到兴头上,隐隐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顾笙挑了挑眉,眼神探寻的看向苏浣。
苏浣忙解释道“此处是广文馆,有博士四人,助教两人,掌领国子学生业进士者。”
“那,”顾笙颇觉有趣的皱了皱鼻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浣笑地隐有骄傲“国子清谈。”
顾笙果然大为惊奇“哦?”
“太傅鼓励学子在广文馆广谈国事,言辞不必成熟,不必忌惮,但抒其所想,大家一起辩上一辩,以此明智。”
顾笙凝神听了一会子,看着眼前这一派热火朝天,心理快速闪过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抓住,就逝去了,只好冲着苏浣笑了笑,道“果然不错,”又指着其中一派的打头的那个,“此子堪用。”
“陛下是没有见过谢沂”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太傅不知何时抱着顾言跟上了他们,同她一起看里面的情形。他摸了摸顾言的头,把他放了下来。
谈起正事,太傅就是另一番神情了。
顾笙把顾言拉回到自己身边“谢沂?尚书令的长子吗?”
苏殊合点头“那孩子才是真真儿的,才华横溢呀。”
顾笙笑了笑,没有搭太傅的腔,转而夸起了太傅的奇思妙想“这国子清谈,我看不错,可以长长久久地办下去。”
苏殊合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容的转换了话题“如果说天下武功出少林,那临阳就是天下文脉的少林寺,国子监就是临阳的达摩院。臣等蒙陛下恩赐,自然不敢懈怠,必切行本职。”
顾笙听着太傅突如其来的比喻,感到一丝生硬,悄声问一旁的苏浣:“苏公子最近往家里寄信了?”
苏浣笑地心照不宣“大公子最近到郑州了。”
顾笙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回头一脸惊服的看向太傅,叫太傅好不受用。
腊月廿七,嗣帝允吏部尚书沈修远请,准其不主登基大典。
举朝哗然。
为了庆祝男主终于拥有姓名,本章四千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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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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