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离思看上去很是吓人,荧光所点亮的形状,外人看来就像一个行走在深夜里的骷髅骨架,那会发亮的骷髅架子随着离思的一举一动而改变,时而张着大嘴像要吃人,时而动作妩媚想要勾魂。
整个大殿的人被吓得发出声声尖叫,似太上皇这种信徒,最信鬼神之说,这下是真的信了离思变鬼,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鬼啊!”,不知谁一声大叫,原本慌乱的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此时皇上大喊:“禁卫军,禁卫军何在,捉住她!”
乌漆墨黑的殿中慌乱不堪,萧祁墨飞身而来,解下披风欲一把盖住离思,就要拉她出殿。
离思意识到中计,灵机一动,轻声对他说道:“王爷退后。”
侍卫们冲进来,有的正要去点灯,有的就要去捉离思。
黑暗中,萧祁墨冷冷一句:“谁敢!”
那话音不大,但非常管用,果然没人敢上前。
只见钟离思发光的手臂高高抬起,双手饶过头顶往上一抖,明明还是骷髅骨架的形状摇身一变,瞬间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妙龄身影,脸上也不在是骷髅头模样,那些荧光装饰着离思的整个轮廓,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带着那身光亮,她宛如从天而至的仙人,于黑暗中,钟离思脚尖轻启,扭动着腰条偏偏起舞。
那样的舞姿,狂野中透着柔和,柔和中又难掩其释放出来的洒脱。一举手一投足将漠北那种血液里流淌着的豪迈,挥洒得淋漓尽致,凡是她所过之地,星光点点,如同流星坠落。
原本慌乱不堪的场面,这下慢慢变得安静,甚至是陶醉!因为她这一舞,给人一种置身辽阔无垠的草原,天地间唯她一人在跳跃。虽然她不是游牧民族,却是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所以跳舞是天性,那种象征自由与无拘无束的舞姿,让人忘乎所以,仿佛身临其境。
过了很久,钟离思一舞完毕,带着荧光礼貌地对高堂上面颔首行礼。
后知后觉的侍卫重新点亮烛火,殿中恢复明亮,钟离思默默看了眼沉浸其中还未回过神的太上皇,心满意足的勾嘴一笑。
萧祁墨站在她侧面,拳头紧握,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酝酿什么,一张脸冷酷到底,静静地盯着离思,本来就白,这下更是白得出奇。
他背对着离思,将眼尾扫向对面的赵凝,没有只言片语,却甚过无数警告,赵凝愣了愣,不敢与之直视,缓缓低下头。
离思再一次对太上皇行礼,她扬声道:“离思才艺不精,让太上皇受惊了。这是一种产自西域的荧粉,此粉末取自死去的萤火虫体中,特殊处理后能在黑夜里发出短暂的光亮。为给这次家宴增加些乐趣,离思斗胆,没事先请示便私自排了这么个节目,还请太上皇、皇上治臣女隐瞒之罪。”
皇上正想说什么,反应过来的太上皇竟连连鼓掌,“好,好,好个节目,你方才跳的可是《寻仙》?”
知道这老头子有修仙的传闻,离思急中生智故意跳的舞,正等着他这样问。
她微微一笑,说道:“正是,献丑了!”
太上皇激动万分:“太妙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上瞥了眼不卑不亢的钟离思,勉强咧嘴一笑,浑厚的话语响起,扬声道:“一曲寻仙,舞出草原风光,舞出黑夜星辰之感。用荧光装饰黑夜,想法奇特,妙不可言。”
钟离思看向脸色越来越尴尬的赵凝,心里那个火啊……直冒三丈。她自心里骂了她一百句,无缘无故跌倒,趁机洒粉,果真是居心叵测,背后使阴招,差点害她吓坏众人。尤其是太上皇,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的可能都有。
此番离思算是见识了此人的手段了,赵凝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中,已经将萤粉撒在自己身上,并画出了骷髅骨架的形状。只能说这位才女确实有点天赋,那样短的时间,她竟也能捣腾出一副骨架?若不是受害者是离思,她都要拍案叫好!
太上皇清了清嗓子,不解道:“可是,听闻这首《寻仙》失传已久,你是怎么学到的?”,
怎么学的?这句话听他这么问,钟离思却不知该怎么答。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在她上一世,为数不多的几次跳舞中,好像都是午夜梦回时,梦到自己一家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画面。自那群山之巅,她对着山川,对着河流,悄悄跳过。这舞还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招灵。
她自是不信,只是那时苦于无所寄托。心想若真能寻仙,她想找她爹,找她哥哥姐姐们。
离思抽回思绪,鬼扯道:“儿时学过,漠北一位老嬷嬷教的,现在已亡故。”
萧祁墨侧眸看来,明显不信,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样子。离思咧嘴一笑,并不多作解释。
太上皇从始至终笑得合不拢嘴,对这儿媳妇满意得很,张口一句:“赏,你想要什么?”
方才还是必杀的罪,这下画风突转,变成了打赏。听到这话,皇后等人一语不发,太子等人却乐开了花,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离思盯着对面的赵凝笑得别有深意:“既然太上皇这么说,那离思斗胆要个赏赐。赵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不知能不能即兴做诗?”
赵凝谦虚一句:“这并不难!”
离思盯着那厢,继续道:“一百首!”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赵凝看了眼皇后,低眸就要落泪。皇后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冷说道:“离思,不知本宫这妹妹怎么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要这般羞辱人。”
“不敢,离思是真仰慕赵凝姑娘,出口就能成章,随便挥挥笔便能成诗。既然太上皇许了离思的赏赐,那离思斗胆问姑娘要一百首诗,不管是歌颂山川还是河流,抨击市井还是无赖,离思都很期待。”
钟离思全程陪笑,态度温和,挑不出半点不敬。就赵凝那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她没有秉承一贯先打再说的风格已经是百般克制。
赵凝怕也是怒到了极致,又开始扣自己的手,她说:“皇后姐姐,凝儿写便是,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要?”,
离思抬眸:“两日后,还请谅解,实在是太仰慕,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多一天离思都等不了。姑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定也不会用以前的文章搪塞我吧?”
“你……”,赵凝沉默了一下,扣着手没了言语。
一场家宴,就在这样的暗流汹涌中结束,饭没吃好不说,离思憋了一肚子火。
回程的途中,她一语不发,一味地怀念漠北那个无拘无束的地方,那里才是天高任鸟飞。
“钟离思!”,萧祁墨从始至终目不转睛盯着对面,沉默了好久才喊出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让离思浑身一哆嗦,有种她爹提着棍棒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错觉,她问:“怎么了?”
那头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笔直的后背平得像张纸,挺拔的鼻梁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安在那张脸上,宛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贴切不过。
他问:“《寻仙》,谁教你的?”
离思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说这个,愣了愣回道:“瞧王爷这话问的,真的是老嬷嬷教的,我骗你作甚?”
她脑中飞快闪过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只是刹那,她忙收住思绪,并不敢多想。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时,已接近深夜,依旧是萧祁墨先跳下去,他右手动了动,终是没伸手去扶车上的人。
当然,离思也不需要,纵身一跃而下,草草一句:“王爷好梦!”,而后头也不回进了门。
待她离去,萧祁墨柔和的脸色陡然一变,再寒冷的夜晚也比不过此时他那张脸上的冰霜,瑞亲王府门前的血红灯笼通明,映出那双直勾勾的眸子,教人不敢直视。
“赵凝父亲一事查得如何?”,萧祁墨问正在牵马车的暗夜。
暗夜回道:“证据确凿,可奏。”
萧祁墨踏步进门,怔怔看着对面阁楼上亮着的灯光,半响才说:“之前让你另找人弹劾他,不必找了。”
暗夜跟着进门,反手欲关大门,却见他主子还盯着对面,赶忙将大门敞开,问道:“为何不必?”
萧祁墨背着手转身,脚步入风,半响扔出句:“我亲自写奏折,明日上奏!”
暗夜匆匆关上门,追上他主子,一副茫然模样,他说:“您之前不是说时机未到吗?”
萧祁墨瞥了眼暗夜,勾嘴道:“本王一刻也等不了。”
暗夜被他那莫名其妙的勾嘴吓得退出半步,因为他懂这个表情,势在必得,赶尽杀绝!
他憋了半响憋出个:“是!”
那头正要上楼,却又因为想起了什么扭头道:“去查查漠北有没有一个会跳《寻仙》的老嬷嬷,即便是死了也要查清楚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暗夜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是!”
“你想问什么?”,萧祁墨反问他。
小心思被猜到后,暗夜一阵尴尬,愣愣说道:“王爷向来不会为这些事所烦恼。”
萧祁墨垂眸不语,又道:“通知近卫,明日五更不必操练。”
暗夜再一次怀疑人生,这还是那个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五更天必须锻炼的十九皇叔吗?两眼一转,对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时,他只得点头:“是!”
说罢暗夜本打算回屋睡大觉,见萧祁墨再次上楼,却又再次折回来,他忙退出房静静地侯着。
萧祁墨:“送些止痒的药过去……算了我自己去。”
暗夜:“……”
再说这头,钟离思早就浑身痒得难受,为不让赵凝幸灾乐祸,她一直忍得颇为费劲。
这下上了阁楼,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服,扑通一声跳入浴桶。那萤粉侵入皮肤后瘙痒难耐,严重一点还会出现红疹子。
将军府里向来没有明文规定下人必须留守门外,所以这会大家已经休息,离思向来没有使唤下人的习惯,自然也不想大惊小怪打扰众人,这下也只得硬扛着。
她边扑腾着水花,边自言自语:“赵凝,让你作一百篇诗都是少的,我就应该让你写一千篇,一万篇,这还不够,还要再让你写一本《论那些年我在皇城使过的阴招》……谁?武大志,是你吗?”
离思的浴桶设在里间,她正骂得起劲,忽听窗户传来一声“咯吱”响,很轻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入冬的长青皇城很冷,所以她通常不会开窗,武大志也不会无聊到有正门不走会来爬窗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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