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听她说今日就要走,想起光阴匆匆,有些感慨,道:“赐你一匣黄金吧。”
秋草摇头:“将死之人,不必君上破费了。”
宰笑道:“我看你身子骨还硬朗。”
秋草道:“得罪于夫人,岂能寿终正寝?”
宰一愣,秋草又道:“那年海月封少妃,夫人让我在妃卦上做些手脚,好叫她不能服侍君上,我不肯,夫人就恨我啦。”
宰眼底乌云密布,他想起那个柔顺而温婉的美人,还有她短暂而悲哀的一生。
秋草慢慢道:“有时候,想起少妃年纪轻轻就殁了,我就觉得也许该听夫人的话的。”
宰依旧没说话,秋草自嘲的笑了笑,道:“这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不能再说了,君上容我一遭吧。”
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满眼清明,他道:“你为司巫卜一卦吧。”
秋草吃吃的笑:“我已是卜过了,不能再叨扰鬼神啦。”
“卦象如何?”
秋草混浊的老眼里精光流转:“啊呀,夫人初入宫廷之时,我为她卜了一卦,司巫的卦象和夫人一模一样啊。”
宰惊讶的看着秋草,秋草已是拜了下去,然后蹒跚着走了。
宰一个人坐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杂念甩开,有心召个少妃来服侍,才想起内宫已是许久没进新人了,而旧人年老色衰,除了家世好,并无半分出彩,远不及吕氏美貌。
他眼下想起当年那一桩无头公案,又想起吕氏之前桀骜顶撞,就很不愿见吕氏。
于是他召来侍女南枝,一夜缠绵,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几日,宰不是召玉笙过夜,就是宠幸身边姿色好的侍女,少妃们有老公如没老公一个样,倒是没说什么,唯有吕氏见宰大张旗鼓的宠幸旁人,来她这儿只是敷衍,也不肯留宿了,于是跑到曲宫来先礼后兵。
她先邀请宰去琼苑过夜,惨遭拒绝,恼羞成怒,叽叽咕咕:“君上天天念叨子嗣,子嗣是我一人能生出来的么?你不要我,倒把臭的骚的往房里拉!”
宰闻言大怒:“夫人满口污言秽语,说的是些什么?!”
吕氏大嚷:“君上后继无人,怪我?又不是我一人生不出来?这宫里杵着十几个少妃,还有你身边那起子公母狐狸精,哪一个有动静?”
这话说中了宰的心病,他跳了起来,骂道:“夫人做的好事,心知肚明!到底是齐女,仗着国势,欺压丈夫!”
吕氏气的浑身发抖,骂道:“君上说我齐女如何如何,哼!我妹与公子沸夫唱妇随,何等恩爱,总不过是我命苦,不得夫君宠爱!”
宰冷笑:“你妹妹好歹生了儿子,夫人呢?如今宗室蠢蠢欲动,皆言寡人无后!断子绝孙!都是夫人的功劳!”
吕氏被说中痛处,大哭着跑了。
宰气咻咻的在房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一个小臣来报:“夫人要回齐国,正寻车马呢,下头暂且支吾着,君上示下?”
宰一惊,沉吟片刻,命人出去,速速接公子沸夫妻入宫,这二人临时得了宣召,来不及更衣,只穿着常服就赶了来。
宰说了一番吕氏闹腾的事儿给他两口子听,公子沸之妻名叫辞凤,为人伶俐,连忙笑道:“大姐一时斗气,妾这就去规劝一二。”
宰和气的说:“辛苦弟妹。”
辞凤连连行礼,走了。
公子沸眨巴着眼睛,道:“君上何必与夫人计较?若是无过而出妻,齐国只怕要借机生事啊。”
宰想起齐国势大,越发头痛,那厢,辞凤去了琼苑,吕氏瞧不上这个庶妹,冷冷道:“你来做甚?”
辞凤道:“我与大姐皆是齐女,是为一体,大姐既然要走,我岂能独自留下?”
吕氏冷笑:“你是有儿子的人,还会回去么?休要哄我!”
辞凤道:“儿子虽好,却是姬氏子弟,姐姐与我是吕氏苗裔,我岂能分不清内外亲疏?”
吕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辞凤道:“待你我姊妹回齐,母国必定不嫌弃你我年长色衰,少不得再寻个小国寡君嫁了,姐姐多年无子,我么,巫医都说了,我命里也就一个儿,你我定能琴上续弦,替人养儿养女,岂不比在鲁国受气要强?”
这话说的吕氏心里冰冰凉,辞凤觑着吕氏的脸色,小心上前,拉起吕氏的手,柔声道:“君上火急火燎的宣我们夫妻入宫,为的就是留住大姐啊,母国虽好,可你我哪里能回去呢?”
吕氏悲从中来,落下眼泪,辞凤殷勤擦泪,又拉着她往后殿走:“大姐美貌,又是壮年,若与君上情投意合,自然就开花结果了。大姐且更衣,随我去见君上罢。”
那辞凤三言两语说的吕氏回心转意,又与她精心装扮,越发美艳,姊妹二人乘辇一同去了曲宫,宰在门口迎接,夫妻相见,都面露惭愧,公子沸在一旁插科打诨,连声叫着开宴,一时间,众人言笑晏晏,皆大欢喜。
如此这般取乐了一天,公子沸夫妻告辞而去,吕氏留在曲宫,住在怜香殿,夫妻恩爱,不在话下。
吕氏在曲宫一连住了一个多月,没有半点怀孕的迹象,宰就越发的不自在了,吕氏自觉肚子不争气,也有些心灰意冷,寻了个借口,要回琼苑,宰巴不得这一声,随口挽留意思意思,便随她去了,当天便把玉笙召了进来。
缠绵之后,宰感慨吕氏:“放不得,留不得,生不得,死不得。”
玉笙道:“内宫妇人既不能开枝散叶,君上不妨去外头找找。”
宰不知为何,又想起秋草的话,玉笙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如今,君上心中想的是谁?”
宰扣住玉笙的下巴,戏谑道:“自然是你这只公狐狸!”
玉笙笑道:“我可不能为君上开枝散叶。”
宰笑道:“你服侍寡人舒畅,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说罢,二人又滚做一团,正是亲热的时候,外头白鹭隔着门,禀告:“少皞之虚邺令传信于君上。”
宰闻言,推开玉笙,玉笙连忙替他整理衣裳,退到侧室,宰这才宣白鹭进来。
白鹭进来道:“邺令传信,秋草横死,此妪曾是廷官,故而不敢不报。”
宰心中一惊,问:“如何死的?”
白鹭道:“被歹人用刀尖剜心而死,甚惨。”
宰沉吟片刻,问:“家中财帛可有所失?”
白鹭道:“秋毫无犯。”
宰挥手让白鹭退下,自己走到庭院之中,眼神阴沉,盯着琼苑的方向。
玉笙悄悄走了出来,跟在他的身后,低垂着头,声音丝滑:“也许是粗心的匪盗,或是秋草得罪了豪强,君上不必多思。”
宰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三日后,沸要为儿子办幼名礼,你让司巫跟着宗伯去贺吧。”
玉笙的嘴角上扬,嘴里却劝道:“按例是宗伯随夫人前去,从未有过司巫前往啊,若是夫人震怒......“
宰冷笑:“我就是要让她看看,这鲁国不是她一手遮天的地方!”
玉笙不再说话,退出曲宫,笑着往舞雩衙去了。
如今雨姚已熟练大小礼仪,不再那般频繁的前往莼堂,只在舞雩衙理事,献芹协理,霜池跑腿,一时间,舞雩衙上下井井有条。
得知玉笙来了,雨姚连忙出来相迎。
玉笙笑道:“司巫请我进去坐吧。”
雨姚让霜池去准备点心,自己与献芹引着玉笙在正堂坐定,又让其他的闲杂人等退下。
玉笙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雨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忧虑而已,献芹也是如此,玉笙并不客套,而是道:“若是前去相贺,夫人必定震怒,若是推脱不肯,君上未必轻饶。你以为如何?”
雨姚苦笑道:“君上何故与夫人怄气?前阵子还听说二人如胶似漆啊。”
玉笙把秋草的事儿说了,最后总结:“君上虽看重夫人,但岂容妇人一手遮天?”
雨姚听说秋草死了,低头流泪,玉笙看了一眼献芹,后者安静退下,把门都关上了。
玉笙走上前,将雨姚拥入怀中,叹息道:“虽是横死,也算高寿了。”
雨姚靠在他怀里,低声问:“是夫人动的手吗?”
玉笙道:“不然君上为何震怒至此呢。”
雨姚道:“那我该为老大人报仇了。”
玉笙柔声道:“尽力便好。”
这时,外头传来霜池咋咋呼呼的声音:“司巫!我拿了点心......”霜池的话被一个耳光打断了,雨姚坐直了身子,玉笙也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道:“你身边这丫头甚是粗野。”
雨姚道:“我以前也是这般,我姐姐姐夫的好事叫我搅扰了许多回。”
玉笙听见“姐姐姐夫“一词,神情越发的和悦,道:“你以前竟是这般调皮?”
雨姚笑了笑,请玉笙留下来用饭,玉笙道:“内宫还有事,我先回了。”他起身,道:“庶府新来了小簪子,恰好配暮云髻,我下午让人送些过来吧。”
雨姚低头不语,玉笙拢了拢她的头发,道:“你早晚是君上的人,若是失宠,死无葬身之地啊。”
她轻轻点头,他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推门走了。
霜池见玉笙出来了,喜出望外,端着点心上前:“留下一齐吃吧。”
玉笙摇了摇头,走了。
霜池失望极了,献芹催促她快进去,她连忙进去了,雨姚慢吞吞的用了些点心,然后去莼堂演练周礼。
到了第三日,一个小臣赶早来舞雩衙,“宗伯请司巫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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