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卿在宴会结束后便回到了尚书府的书房。
他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宴会上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回放。
皇帝不容置疑的拒绝,南宫容与隐忍的怒气,贤王莫测高深的笑意,以及南宫怀瑾那瞬间惊愕后又归于死寂的眼神。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写下几个字,又迅速揉成一团,置于灯烛上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沉静的眉眼,眸底深处是无人得见的波澜。
南宫容与的请求被拒,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这无疑加剧了局势的紧张。北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他自已,这个被多方势力牵扯的户部尚书,该如何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找到那条最稳妥,也最不负本心的路?
他想起那夜文书房里,南宫怀瑾看似冷漠却精准的提点。那个年轻的质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顺无害。他心中有丘壑,亦有软肋。
陆时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那个人的清冷气息。
他知道,宴会上那短暂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打破。接下来的,将是更激烈的暗流,与更凶险的博弈。
而他与南宫怀瑾之间那根脆弱的线,或许也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被彻底撕裂,或是缠绕得更紧。
他猛的站起来,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夜色如墨,尚书府的马车在宵禁前匆匆驶入质宫。陆时卿甚至来不及换下官袍,带着一身压抑的焦灼,出现在了南宫怀瑾的面前。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南宫怀瑾略显苍白的脸,他对于陆时卿的深夜到访似乎并不意外。
“陆大人深夜前来,有何指教?”他的语气疏离,带着宴会结束后尚未散尽的疲惫与冷意。
陆时卿目光紧紧锁住他,开门见山,声音因急切而略显低沉:“宴席之上,你兄长所言……你是否早已知情?你真的打算回北儋?”
南宫怀瑾抬眸,对上他复杂的视线,那里面有审视,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愿深究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唇边勾起一抹微凉的弧度:“是,我想回去。姐姐大婚,骨肉至亲,焉能不想亲眼见证?这有何不对吗,陆大人?”
“你想回去?”陆时卿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微滞,“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归雁关风波未平,陛下态度明确!你此时提出归国,无论成与不成,都会将你、将北儋使团置于风口浪尖!你兄长此举,太过冒险!”
“那又如何?”南宫怀瑾避开他迫人的目光,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留在这里,难道就不是在风口浪尖了吗?陆大人,我是一个质子,想回家,想见亲人,需要理由吗?”
他的话语像一根针,刺破了陆时卿强自镇定的外表。
陆时卿看着他单薄而挺直的背影,所有关于局势,关于风险的分析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艰涩地问出一句:“……非走不可?”
“是。”南宫怀瑾的回答轻却坚定。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在殿外阴影处,一道黑影将殿内隐约的对话声记下,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不久后,这份关于“陆尚书夜访质宫,与质子密谈归国之事”的密报,便出现在了贤王的案头。
贤王既看准机会便不会轻易错过,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南宫怀瑾便受到贤王的邀请。
南宫怀瑾受邀前来。
贤王依旧是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邀他品茗。
“听闻殿下思乡情切,欲返北儋为公主庆贺大婚,此乃人之常情。”贤王轻啜一口茶,语气温和,“可惜陛下顾虑边境安危,未能应允,实在令人遗憾。”
南宫怀瑾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分毫:“陛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贤王笑了笑,放下茶盏:“本王或许可以帮殿下这个忙。”
南宫怀瑾目光一凝:“王爷有何高见?”
“由本王出面,向陛下陈情。就说北儋公主大婚,亦是两国修好之契机,若一味拒绝,反显我大晟小气。可特许殿下暂返,但为安朝堂之心,需由一位陛下信重之臣陪同监护,确保殿下如期归来。”
他顿了顿,看向南宫怀瑾,“比如,户部尚书陆时卿。本王可尽力说服陛下,促成此事。”
南宫怀瑾握紧拳头,心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直接问道:“王爷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贤王却只是摆摆手,笑容高深莫测:“殿下言重了。本王只是觉得与殿下投缘,想交个朋友。这个忙,我帮了。若他日殿下飞黄腾达,念及今日情分,在本王需要时,能帮衬一把即可。”
这空泛的友情承诺,比明码标价更让南宫怀瑾感到不安。
他并未立刻答应,只道:“王爷厚意,怀瑾需斟酌,并与家兄商议。”
“自然,殿下请便。”贤王显得极有耐心。
南宫怀瑾离开贤王府,心中权衡利弊,贤王的提议像是一杯诱人的毒酒,但他确实需要一条出路。
他打算回去后与哥哥仔细商议,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与转机。
他刚回到质宫不久,甚至未来得及与南宫容与细说,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便打乱了一切。
一名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北儋护卫被秘密抬了进来,他是南宫容与最信任的亲卫之一,本该在今日随队的一支小队,按照原有计划尝试接触一位据说能弄到出关文牒的“中间人”。
“殿下……大殿下……”亲卫气息奄奄,抓住南宫怀瑾的衣袖,“我们……中了埋伏……那中间人是圈套,兄弟们都折了……大殿下为了救我们,亲自带人接应,被冲散了,现在下落不明……”
南宫怀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血液几乎凝固。
哥哥出事了!因为心急寻找出路,错信了人,落入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是皇帝?是贤王?还是其他敌对势力?
他已无暇细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谨慎。
哥哥生死未卜,使团力量受损,他们在京城如同瓮中之鳖,多留一刻,危险就加重一分。
贤王那条看似危险的路,此刻竟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至少那是一条能让他名正言顺离开京城的路,或许还能借此调动资源寻找哥哥的路。
他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良久,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已被一片冰冷的决然所取代。
他看向贤王府的方向,对身边仅剩的侍从哑声道:“去贤王府回话,就说…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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