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还坐在那里喝茶,接到消息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料定南宫怀瑾一定会同意。
他放下茶杯,对身边的侍从道:“叫世子回王府吃个晚饭,他也许久没回家了。”
夜里,贤王府内难得的有点人气,烛光照的屋内暖洋洋的温馨。这是陆时卿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如今展现在他面前却令他有一瞬的局促和不安。
贤王笑着招呼陆时卿坐下,那笑容却没有温度,满是严肃与虚伪,他手指着面前桌子上的菜,“快坐下,都是你爱吃的。”
陆时卿瞥了一眼旁边坐的端正,面无表情的苏挽月,她就是贤王的妻子。
陆时卿指尖无意识捻着腰间垂下来的玉带扣,连抬头看王妃的勇气都欠奉。
苏挽月虽不喜他,却也不想在这个场面为难他,冷声道:“坐吧。”
陆时卿就候着夫人一句“坐”,觉这片刻比半柱香还漫长。
陆时卿捏着筷箸的指节泛了白,目光只敢黏在青瓷碗沿那圈淡青纹路上,连咀嚼都放轻了力道,生怕瓷勺碰到碗壁的声响,惊得苏挽月抬眼瞧他。
饭快吃完时,贤王才缓缓说正事:“含章呀,为父准备帮南宫怀瑾劝说皇上,允许他暂返北儋,思姐心切嘛。”
他话说一半,抬眸看了眼陆时卿,继续道:“此去定需要一个能监督他的人,并且将他安全的带回来。我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为父最信任你。我会将你推荐给陛下,户部的工作就暂且交给苏敬之管理。”
陆时卿心里一紧,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既高兴又兴奋,可在高兴之余,他还有很多疑问:“如果南宫怀瑾回到北儋后就不回来了呢?他若执意不回来儿臣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呀。”
贤王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回答道:“他若是乖乖的跟你回来,那么便是皆大欢喜,他好你也好。如若是他不愿回来,你就找机会杀了他,这对你来说很轻松吧。”
贤王凑近陆时卿,轻声道:“南宫容与身体不好,他面上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模样,实则早成了风中残烛般的末日黄花,撑不了几日,更翻不起半分浪花。要不然也不会送一个最小的孩子来做质子。”
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就该毫不犹豫的抛弃。
陆时卿低头听父亲字字冷硬地命令他,喉间像堵了团棉絮,想辩一句却不从下口。
想应下,心口却像被攥住般发疼,最终只挤出半句含混的“我会带他回来的…”
贤王的手段当真是了得,没过几日南宫容与平安回来,皇帝也接连召见二人,同意了南宫怀瑾暂返北儋的事情。
南宫怀瑾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隔日便辞行出发。
南宫怀瑾的马车驶出皇城时,天色还未大亮。青灰色的晨雾笼罩着官道,车轮碾过铺着薄霜的石板,发出规律而寂寞的声响。
他推开窗,让深冬的寒气涌入车内。
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舒心。
离京十里,马车忽然停下。
“殿下,有人拦路。”侍卫低声道。
南宫怀瑾掀帘望去,雾霭中,贤王府的马车静立道旁,贤王本人披着墨色大氅,立于晨风中。
“王爷这是要阻拦在下?”南宫怀瑾不动声色。
贤王轻笑,递上一枚令牌:“这是通关文书。此去北儋三千里,十二道关卡,有此物在,无人敢阻。”
“因为你要回的,不只是北儋。”贤王目光深远,“你要回的,是一个完整的北儋。”
马车重新启程时,南宫怀瑾握紧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令牌。
这是相助,也是警告,他的每一步,都在某些人的注视之下。
七日后,进入北儋地界。
地貌开始变化,平坦的农田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南宫怀瑾与陆时卿弃车乘马,指尖抚过家乡的一草一木。
“殿下,尝尝这个!”随行的年轻侍卫兴奋地递来一块奶饼,“刚从一个牧人那里买的。”
南宫怀瑾咬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在口中化开,带着微微的酸涩。就是这个味道,记忆中母亲悄悄塞给他的味道。
“不是买的,是送的,对吧?”他问。
侍卫挠头:“殿下怎么知道?那老伯说,北儋人从不向归家的游子收钱。”
远处山坡上,几个牧人勒马驻足,朝着他们的方向,将右手按在左胸前,北儋人最古老的致敬方式。
南宫怀瑾以同样的动作回礼。
此刻,他不再是帝都的质子,他是北儋的皇子。
距离北儋的皇宫还有一段距离,南宫怀瑾决定带着陆时卿在此地住上一晚再走。
北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拍打着驿站的窗棂。南宫怀瑾并未沉睡,他正对着一盏孤灯,研究着北儋王城的地图,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勾勒着即将到来的风云。
突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夹杂着物体碰倒的沉闷声响,从隔壁房间传来。
是陆时卿的房间。
南宫怀瑾眸光一凛,瞬间起身,一把抓起枕边的长剑,无声而迅速地起身,没有点灯,径直来到陆时卿房门外。
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是痛苦的喘息,是牙齿死死咬住却仍泄露出的呜咽,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房内,烛火未熄。景象却让南宫怀瑾心头一震。
陆时卿已从榻上滚落在地,身体蜷缩如虾,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体内撕扯出来。
他面色并非苍白,而是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紫,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不断溢出暗黑色的粘稠血液。
“含章!”南宫怀瑾一个箭步上前,试图将他扶起。
南宫怀瑾触碰到他时能感觉到陆时卿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和抗拒,他想要推开南宫怀瑾,却无力得连抬手都做不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和濒死般的喘息。
“别…别碰我……”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药…给我药。”
他颤颤巍巍的指向床的方向。
南宫怀瑾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急剧收缩。
他听说过陆时卿身有疾病。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南宫怀瑾的心脏。有人给他下毒。
在他离开京城之前,甚至在他得到皇帝允准之前,这枚毒钉就已经深深埋在了陆时卿的体内。
下毒者,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可能是那杯践行酒,可能是那盘精致的点心,可能是一次看似寻常的诊脉……
贤王还是皇帝?
“呃啊——!”陆时卿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更多的黑血涌出,生命的气息在他眼中急速流逝。
南宫怀瑾眼中瞬间涌上滔天的怒火,迅速将药塞进他的嘴里。
“听着,陆含章!”南宫怀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他耳边响起,“我不会让你死!你是我带回北儋的人,你的命,不是他们想取就能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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