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从屋外进来的人是九棘,他正提着药箱急冲冲往床边走。

九棘在三七阁的地位很高,位列长老之位,却总是日夜伴于叶昀身侧,任其差遣毫无怨言,这不免让人心生疑窦,他是不是喜欢叶昀,这才自降身价做她的左右手?

当然,即便真如猜想,九棘也是够资本的,他身价地位有,身材样貌有,声誉品行亦有,重要的是情绪稳定,温柔耐心,是个很好的人生伴侣。

唯一的缺点是不苟言笑,长得清秀干净却总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相处,尤其对他的话更是不敢驳逆。

既然九棘已经发话,语气又颇为冷漠,那些仗着叶昀宠爱的妖精们都神情一顿不敢造次,恋恋不舍的从叶昀身边退开,乖乖的有序地出了大殿。

九棘将药箱放在桌上,脸色极其不好,他将叶昀从榻上扶了起来,又是看伤又是把脉,忙活了好半天才停下道:“怎么回事?你不应该伤这么重的。”

叶昀探头冲门外一笑,这才回话:“放心。我有分寸。”她语气轻快,相比方才回了些力气,透着慵懒自信。

九棘眉头紧皱,也跟着转头望向门口,末了眸色一沉,原躲在殿门两侧以元芳为首的几名白衣少年这才真正离开。

楚琰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几人两眼,却稍稍惊住。

看他们神情模样,坦荡真诚,眸子里的担忧浓烈,半丝杂色也无,皆是那种干净的发至内心的关心与焦急。

这种神情他幼年时曾在他母亲眼中瞧见过,那时候他父亲受当今圣上之邀秋猎,结果被误伤后修养在家,母亲围于床榻照料起居,便是那种担忧神色。

楚琰抿唇。坊间传言叶昀广收天下美少年用于延续寿命,但此间他所见的叶昀不仅身体极好,还有一身绝佳武艺傍身,并非他们口中的苟延残喘需要续命的状态。

其次,传言道被收入三七阁的少年先是家破人亡,后皆会为了延续叶昀性命而被虐待致死,无一例外,是故他们该恨透了叶昀,想方设法终结她性命才对,即便忍辱偷生等待时机报复,眼见叶昀重伤时他们更该暗自庆幸拍手称庆才对,又怎会去担心她的死活安危亦或是身体的疼痛?

这不符合常理。

楚琰想到之前他在南广场看到的场景,数千名少年着装整齐,形制划一的在广场迎接只是简简单单回三七阁的她,齐齐唱诵那句老掉牙的恭贺之词时,那种源自内力的慷慨激昂,他听得出来,绝对不是假的。

这两日他在阁中行走,便是连暗中窃窃私语的人都没有。提起叶昀,他们都是敬慕有之,欣喜有之,感激有之,唯独没有仇恨。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真相和误会让坊间的言传与现实相距甚远?他很好奇。

“我不过就走了一个下午而已,你就能将自己弄成这样?你还能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如果这刀再深半寸,你这胳膊可就没了。”藤榻上,九棘指着叶昀胳膊上的伤责怪道,这一刻,倒像他是阁主,叶昀是个乖巧听话又极得他宠爱的属下。

“……”再观叶昀,她只叹了口气,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嘴。

“我知道你担心楚琰,怕他出事,可即便再担心,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抵啊。我知道这是老阁主的嘱托,想来他也不会愿意看着你不顾自己的死活去完成他的托付。况且你也知道,能进三七阁的杀手都非同一般,他们训练有素,心狠手辣又人多势众,你就算功夫再高,也抵不过人家的车轮战。重点是,你明知对方不简单,走之前叫几个人跟着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副德行。”九棘见状,语气柔了下来,却还带着责怪。只是那些话,怎么听都不该是一个护卫应该说的,反倒更像是一位相熟多年的朋友至亲的关心体谅。

楚琰心下又是一惊。只见叶昀无奈的瘪瘪嘴,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也有几分后悔道:“哎呀,我哪想到这群混蛋这么聪明嘛。”

“哎……这群混账未被我逮着,否则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了去喂后山养的那些狼。”九棘突然一攥拳头,勃然怒斥起来。

他声音本就低沉厚重,发起怒来便格外吓人,楚琰被这声音吓的浑身一抖,不敢置信的盯住九棘背影。原来一向谦恭有礼的九棘气急了,也是会骂人的。

这时,只见先前一直懒散着享受九棘上药的叶昀突然抖擞起了精神,她抬手抓住九棘攥成拳头的手,很用力的想掰开。一边掰还一边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啦九棘,你别这样,你要是发起怒来,我这房子又得重新盖了,我可不想再去你的偏殿住三个月。快快快,消气消气。”

九棘的手肉眼可见的不停抖动着,直到叶昀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他偏头看向门外,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先前你宣布将楚琰安置在我的偏殿,之后却又让我悄悄送他去晚旭殿暂住,为此还加派了人手在我的偏殿,原以为他们会自投罗网,我们也好一网打尽,没成想他们居然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叶昀神色紧张,担忧地望住九棘,等他将话说完,才长长吐了口气,松了抓住他手的手,懒洋洋道:“所以说嘛,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

“你想更改阁中规制,却处处受阻,明明是你让三七阁蒸蒸日上地位稳固,江湖上却尽是伤你的谣传,如今他们倒是越发得寸进尺。”九棘仔细的上完药,忽地又道:“真不知道这臭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么能折腾人。这短短几日,阁里已经为他折损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你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吗?”叶昀神色不好,秀眉紧皱,似在思量什么。

九棘摇头,情绪已然恢复平静:“是有了些头绪,只是和外邦扯上了关系,如今两国局势紧张,要查清楚还得多要几日。”

叶昀了然的点点头,双目困乏,已经昏昏欲睡了,半响她才又道:“对了,你准备准备,在阁中挑十个身手最好的,吩咐下去,下月十五,我要带楚琰去趟长安。”

“中元节你去长安做什么?在这里都未必安全,下了山那还得了。”九棘眉头一皱,一脸忧色,扶着叶昀躺下,又极其细致小心的给她处理背后的伤口。那伤口缝的歪七扭八,跟个蜈蚣爬似得,真不知道若被她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叶昀笑道:“他总该回去祭拜一二。刚好也正是因为下了山才不得了,所以才要下山。这江湖上的高手统共也就那么些个,这些日被我杀的起码接近一半,总不至于剩下那一半还看不准形势苗头,继续主动来找死。金银地位权势的诱惑是大,命没了,要来又何用?”

闻言,楚琰心里一恸,却是讶然她的计划。

九棘一瞬了然,忧色散开,却还是提醒道:“既然你决定已下,我去安排就是,不过近五日你安分些,别折腾了,好好养伤可成?”

叶昀趴在枕头上好一会没说话,九棘浅浅叹了口气,将药箱整理妥当,又扯过锦被一角给她盖上,这才从床边站了起来,低低嘱咐:“记着换身衣裳了再睡。”

“嗯……”老半天过去,叶昀才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

九棘失笑,提着药箱出了大殿,临出门时,他侧头看了过来,那双目光中的神色复杂,是狠绝又是柔和。末了,他收回视线,关了殿门。

灯火通明的大殿就只剩下他和睡着了的叶昀两个人。

他从屏风后出来,走到藤榻跟前,站定看着侧身蜷缩在一起睡熟了的人,内心复杂。

他们二人今夜的对话,信息很多。他之所以一个人住在晚旭殿原来是叶昀故意的安排,叶昀突然醉酒跑到他屋子里来不是因为梦游,而是知道有人会夜闯杀他所以前来保护。杀他的杀手都是江湖高手,三七阁为护他死伤惨重。他的身世不简单,竟牵扯到了外邦。最后一点是,老阁主的嘱托。

想到她身上七七八八结了痂的伤,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叶湛曾说过‘你在她身边,会很安全’,这句话不假,从她出现后,他就一直很安全,半根头发丝都没断过,除了山外的保护,回阁后她对他也极好,温泉提醒,亲选匕首,方才再次舍命保护……

之前他之所以不止一次怀疑她是凶手,一是她在坊间的传闻,二是湘湘这些年来与他所述的怨恨,三是亲眼目睹她杀青青的过程,四是他家的灭门和血字引导,相似血案的假证,灵堂之辱等等一系列的因果纠缠,才让他偏执的以为,凶手是她。毕竟夜昀为收揽天下少年,灭口杀人抢夺不计其数。这么以为,十分合理。

可他又不傻,对错还是辨析的出的。之前的一切,竟都错了。

仔细回想红缨楼的情形,那日青青一上台就冲他笑,因为湘湘的原因他与青青也算是老相识,所以那日他并没过多在意青青那莫名其妙的笑意。后来她跌落舞台,其实并非他主动去接,而是他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这才扑了上去,顺势接住了青青。

青青一直恋慕他,这事楼里的人都知道,他虽然常去红缨楼听曲看舞,也不过是因为过去看湘湘罢了,这事青青知道。但是她似乎特别执拗,不肯放手,他被迫接住摔下舞台的她后,她大喜之际一点也不愿意松手,他十分无奈。青青说她脚崴了,动不了,除非他帮着揉一揉否则就不会放手,他想着快些脱身,这才准备帮她看看崴了的脚,可他刚弯腰下去,后背突然一重,紧接着怀里一空,他再看时,青青已经被定在舞台的后墙上。

他虽不喜欢她,可是毕竟相熟一场,且青青与湘湘关系极好,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不管不顾,是故这才对叶昀先入为主生了怨恨。又一次想起青青被定在舞台后墙的形状,后背凉的发寒。

定住她的是她头上的彼岸花金钗,带着流苏的金钗头穿过身体带着心脏直接插入后墙,而尖锐的钗尾以及因为受了力道而僵直的半截流苏留在胸膛之外,正正对着他……

楚琰心上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闷痛的喘不上气。

他自认聪慧,却未分清善恶,真是可笑。他推心置腹以湘湘为友,遵照父命护她无恙,爱之佑之,最后在他心上插刀的却也是她,她为得玉山,不惜用辱尸这等恶劣下作的手段逼他就范,自导自演用性命诱骗他交出金库钥匙……

猛然脑中又回忆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有一年他和湘湘在湖边戏耍失足落水,湘湘曾疯狂抓他脖颈似找寻什么,如今看来,她那时便已经打上了金库的主意了吧!

在床边蹲下,他不敢轻易碰叶昀,这人警觉的很,轻微触碰她都会感知瞬间清醒,遂只低声呢喃出那句在胸腹中徘徊良久的三个字“对不起”。

叶昀呼吸均匀,即便浑身是伤,睡梦中的她却很是安详,眉宇舒展,面上带了浅浅的笑,看来,是个美梦。

楚琰突然很好奇,她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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