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难种情根(8)

通幽亭。

是前往有尘斋途中一个专供远客驻足休息的地方,虽然距离有尘斋不远,却并不在有尘斋的范围之内,此亭落在一座小山中腰,借着周围地势和一片竹林,架竹而起,上筑方亭,柱、栏、檐、瓦皆镶以竹,妥妥的一个竹亭。

站在亭外丈远处的叶昀,看着这亭子,竟有一瞬的恍惚。

幼年初见叶湛,就是在一处山溪上的竹亭里,睁眼醒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焦急的盯着他,看她醒来立马高兴地喊道:“小妹,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那是她无数次饿晕冻晕后,醒来时唯一一次,有人在。

他说:“跟我回家吧,以后有哥哥在,你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温饱,是人的最底层需求,当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能衣食无忧,就是生命里最大的事儿,是最迫切的需求,也是最大的诱惑。

于是,她就随他回了家……

走进竹亭坐下,九棘已经提前备好茶水,她只用倒出便可。看着山间景色,心旷神怡,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清晰的记忆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一样。其实,她没太大把握他会来,只不过想试一试。

他们之间,有太多深似海的恩怨,得一一说清楚。虽然这辈子未必能清偿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可最起码,能心平气和的在离开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毕竟她确实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此生最后一面。

“你知道的,就算你坚持,他也不会来见你。‘生死别过,前尘不说’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话。”

温润的声音响起,倏地回头看去,顿时满心失望,来人果然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叶斋主?”

虽然结果她早前便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来人会是叶湛。

“叶斋主贵人事忙,为何会替那人来传话?”按道理来说,这句话她应该藏于心尖不该问出的。叶湛贵为有尘斋斋主,身份显赫,普通人抵出生家性命都未必能见上一面,那人也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何故能让一个通晓天地秩序,手持圣物之人跑腿?明明随便找个小童将话带来即可,可他却亲自下山来传话,这份重量,让她觉得难以理解。反倒让内心的不甘更重,他不该接这传话的差事,应当让那人自己来的。

“……昀儿。”

醇厚温柔,轻快又干脆,还带了一点调皮的轻唤,让她瞬间梦回入叶家宗谱那日。

等起了名,赐个字,拜了先祖,一切礼成后,不等家族先辈散尽,他就冲过来拉住她的手,高兴的眼睛都在笑,一个劲儿不停滴唤她,醇厚温柔,轻快又干脆,还带了一点调皮:“叶昀,昀儿、昀儿,昀儿……今后你就是小昀儿,哥哥的小昀儿,爹娘的小昀儿,叶家的小昀儿。”

她开心的哇一声大哭起来。

为了哄她开心,他将她拽出祠堂,带到了他的秘密基地:“昀儿,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是叶宅一间废弃不用的厢房,被他改造成了一间兵器库,只是这间兵器库里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匕首,很多的匕首,直的、弯的,开刃的、未开刃的,有鞘的、没鞘的,铁鞘的、皮鞘的、布鞘的,普通平面的、镶嵌宝石的……各式各样的匕首。

“昀儿。”他唤她的声音温柔,轻快干脆,还带了一点调皮:“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的。不过你要保密,不能告诉爹娘,不然爹爹就会全部没收了喔。”

叶昀猛地一震,心脏剧烈跳动。倏地抬头望过去,死死将叶湛盯着,怎么都不敢相信这醇厚温柔,轻快又干脆,还带了一点调皮的轻唤出自眼前这人之口。

他是叶湛,是有尘斋斋主,是隔绝世外的存在,他面容肃静,不见任何情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干净的什么都没有,连对她的气愤、恼怒、厌恶、仇恨、欢喜……什么情绪都没有。这样的叶湛,怎么会用那样的语气唤她,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哥哥。

可心脏还是骤然一疼,不甘地唤他:“哥……???”

“是哥哥。”叶湛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丝纯粹的微笑,纯粹到如清澈的山泉,如皓皓的白雪,如峰岭的细风,有万物,却无情。

叶昀一惊,浑身都开始震颤。他承认了,他居然,真的承认,他是……

“其实,你没必要执念当年的事,叶家灭门,和你没有关系。而我们之间……你记着,你好,哥哥便好!”叶湛站在亭外一丈处,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语气平静的让人觉得他在参禅悟道,诵经念佛。

叶昀心口一窒,下意识的往前一步,他却立刻退后一步,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这和前几日在露台亲近自然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不再与她亲近,便是待生人的那种平易近人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冷清,那种凉冰冰的冷清。

眼睛倏地一胀,鼻尖酸涩,伸出欲拉他的手僵硬在空中,怎么都收不回来,心脏撕裂一般的痛着:“我和你之间,仅有的关联,就只剩下我也姓叶了吗?”

叶湛抬眸望来,还是那云淡风轻的微笑,干净澄澈:“你本姓辰。”

轰隆一声巨响,自天灵而下,击碎了她最后一点点期待。他没有解释,没有说明,就连多说一些原谅她、或者是讨厌她的废话都没有,只交代她连姓叶都不配。

她想不通,以前,他可是个话痨,只要一见了她,就会不停地说,说吃的、说玩的、说用的、说朝堂秘闻、说话本杂谈、说邻里趣事……说天说地,说一切可说之事,从早说到晚都不带休息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与她说话的?她得好好想想。

自记事起,她就在游荡、乞讨、逃命,她不知家在何处,亦不知父母之名,更不知自己是谁。她幕天席地、与狗抢食,因偷吃一个馒头被追打过一条街,还因抢了被扔掉的玩偶而被做成玩偶欺负戏耍了足足三个月……

遇到他那日,恰是她逃离玩偶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那日她逃不出那户人家设的界,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幸运的是,那日遇到了他,他将她带回了家。

从此,她入了叶家族谱,成了有爹娘的孩子,被当做小姐一样宠爱着,此外,她还得到了一个哥哥。

那个疼爱她到无以复加的哥哥,那个爱她,护她,教她,逗她,陪她度过了生命里最美好最幸福,愿意为了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小妹舍弃一切的人。

那以后,她叫叶昀。父母赐名,希望她的生活从此光明无限,再也没有黑暗,他们更希望她像日光一样照亮每一个人,还有这广博的天地。

她于叶家十年无忧,在家人呵护下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可惜,她生于黑暗,又要如何以光明照亮天地呢?

叶家乃寒门出生,叶家家主因才华横溢被届时异性王辰越举荐而入仕,后被太子慕容华景赏识,提拔重用,在慕容华景登基之后,将他从一个小小侍郎逐步擢升为溟国右相,后来慕容华景英年早逝,将皇位传于夏侯徹养子、亦是他的亲生儿子慕容懿,慕容懿登基之后,依旧信任重用叶家,直到今上继位,才开始担心叶家独大,着手实施打压。

即便如此,叶家历任三代皇帝,其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故与之较好往来之人甚多,这其中便有阮家。

阮家本就与叶家隔墙而居,多有往来,只是叶家家主从不结党营私,又圆滑世故,并不与人为难,多以善缘结交。因此谁都做不到与叶家更亲厚一些。直到阮家家主发现自家女儿喜欢同叶家小公子玩耍,叶家并不阻拦后,便想到了可以用婚姻之事来提升两家的关系,遂暗中责令小女多与叶家小公子往来,过从甚密最好,如此一来,两家自然逐渐亲厚。

先时年幼无知,只觉吵闹玩耍就是,之后年岁略长,情窦初开,方通晓世故人情,便知何为欢喜,何为妒忌,何为怨恨,何为私藏,何为占有……届时,阮家幺女湘湘恋慕叶家小公子的传言,已到了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地步,更有传言称阮湘湘是叶家亲定的儿媳妇。因此,阮父的官途亦越发顺畅,被直接提任工部尚书,掌管全国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工业等,可谓大权在握,平步青云。

作为亲历者的她,自然也看出了阮湘湘对她哥哥的恋慕,竟也帮着牵线搭桥,认了这个未来的嫂嫂。只可惜,不知何时开始,阮湘湘开始疏远她,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怨恨。三人玩耍时,她总设法撇开她,一起出游时也瞒着她,即便她跟去,她亦有办法让她上不了马车,坐不了船……

有所察觉后,她便也不与他们一起,只独自一人藏于屋中发呆,撕树叶,啃指甲,直到十指都被她啃得秃噜了皮才罢休。直到那日,她啃的太过用力,无意识下撕下一块皮肉,这才回神过来,欲去寻找他帮着自己上药,却在后院假山背后听到他与阮湘湘对话,他们言辞激烈,争执不下,阮湘湘甚至都气哭了。

她冲出去想劝解二人,却被阮湘湘一把推倒在地:“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不知廉耻,你竟然连自己的哥哥都勾引,你还是不是人,活该你被抛弃没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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