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班的时候,我逐渐酒不离手,经常浑浑噩噩的,不清楚年月日。
不过说实话,我本身就对时间不敏感,更别提这种重复的生活,过了几十天的感觉和过了一天或是过了几百天也没区别。
某次上班,监控室内忽然又响起刺耳警报。
我想起第一次警报响起的手足无措,但这次我已经很熟练地和身后的军人各司其职了。
他端着枪出门查看情况,我打监控室的电话,向上级报告。
但这次,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没人接。
我心里一沉。
拨打三次失败后,我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就是打不通了。
监控里,走廊两侧白色的墙壁不再光滑,几十扇门被齐刷刷打开,里面的【污染源】纷纷冲出门外。
这次的【污染源】编号都很靠前。
透过监控,我看见了终生难忘的场景。
112号门冲出来的【污染源】一个头颅上挤着好几张脸,表情癫狂,都张口嚎叫。143号门蠕动出来的那一团□□,俨然是一个母亲与孩子身体嵌合,筋肉相连,扭曲成怪异的姿势。144号门的【污染源】长着密密麻麻的肢体,指尖上又长出小型手臂,手臂上再长出更小的手,不断循环生长分化,拖了一地……
它们身边都有似隐似灭的不知名的东西悬浮扭曲,变幻成类人物体、人类肢块,或是更难以描述的怪物。
我立刻呕吐出来,挣扎着别开眼向外跑去。
跑出监控室,我看见封闭的大门也已经大开着,我和那些东西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我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我。对视的一瞬间我眼神迷离起来,我无法思考,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我的脑子被塞进去太多无法描述的想法和情感,这些东西把我的思维和理智一点点切开,分解,捏碎。我陷入了让人沉迷的痛苦,或者说,是令人痛苦的幸福之中。
忽然身体上的一阵剧痛唤醒了我的思维,我瞳孔开始聚焦,抬头看见讯哥正焦急地看着我。
他用刀扎入我的大腿皮肉,冲我怒吼:“跑!快跑!”
我顾不得剧痛,被讯哥拉着往外跑。
我们在迷宫似的楼里冲过一道道关隘,通过一扇扇大门。途中经过的所有门都大开,时不时与人或是怪物擦肩而过。
有处理部的人努力控制局面,与我们逆向而行。他们从走廊墙壁上开着的门里拿取物资。而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这些光滑的墙壁之中也有门的存在。
这种设计或许是为了在紧急情况发生时迷惑【污染】。但现在,所有门都大开,一切无所遁形。
到底是谁开了所有的门?
讯哥带我一路跑出大楼,我大喘气回头望,楼里的嚎叫和枪炮声隐约还在耳旁。
“怎么办,讯哥?我现在应该回宿舍吗?”我绝望地问。
讯哥咽了口唾沫,眼神坚定:“去A区。”
A区,那里有处理部,有最高层指挥官,想必C区大楼的控制中心也在那里。
“我曾是【纯白禁区】指挥官之一,我们现在要去把门关上,不能放任【污染源】大规模逃出大楼。你跟我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带上我?
我来不及多问,讯哥从身上撕了块布用力扎在我大腿伤口处。然后他出示证件,问附近的军人要了辆摩托车,把我放在后座然后拧动车把,摩托车箭似的射出去。
在摩托车后座,我犹豫好久,在疾风中大声问:“讯哥!你喜欢小狗吗?”
这是我第一次反问他。我真的很害怕他给不出答案。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得用瘦弱的身板试图杀掉健硕的他。
他头也没回,同样大声回答:“茶!很好喝!”
我稍稍安心一些。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他和当初接见我的是同一人。
我们来到处理部大楼,门口一片混乱。太多员工因为畏惧堵在门口,或祈求或愤怒,要求要么保证保护他们,要么放他们离开。
讯哥带我绕开前门,在处理部一处角落找到一个井盖。
他四周张望后,打开井盖,钻了进去,然后叫我也跳下去。
我们在下水道通道中摸黑行走,污臭的气体和滑腻的触感让我想起C区那些门后关着的扭曲的东西。
在长久的沉寂中,耳边只有污水流过的声响。我的所有感官都不太灵敏了,一不小心踩空,差点随污水掉下另一个坑洞。
讯哥眼疾手快拉住我,然后叫我拉着他的衣角走,集中注意力。
我问:“讯哥,为什么带上我?我似乎是个累赘。”
我早就说过,我是那么平平无奇。我没有缜密的思维,没有冷静的头脑,没有强劲有力的肌肉。我似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但讯哥说:“……不知道。但是冥冥之中我觉得应该带上你。其实,你还挺招人喜欢的。你人不错。我不能放任你被那些人撕成碎片。”
我人不错。
多么笼统的描述。
虚无缥缈,简洁概括。
或者可以翻译成这样:没什么突出优点,但也不惹事,相处着还行。
我叹了口气,快走两步,跟紧讯哥,非常担心我会拖慢他办正事的脚步。
走过狭长的下水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看见一个向下延伸的铁梯。
我们顺梯而下,穿过大开的门,来到一处明亮的空间。
讯哥仔细听周围的动静,手里的枪已经上膛。
他带我七扭八拐,小心翼翼躲过一些房间之中浑身插着管子的沉睡之中的【污染源】。
看来,这里就是进行研究的地方。
我们来到控制室,讯哥按下几个按钮,身边几扇门应声关闭。
我问他屏幕上移动的亮点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手下按键不停,继续关门。
伴随着他的动作,我发现那些点的移速放缓了。
我觉得很怪异,但说不出来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到现在为止,我的大脑还无法正常思考。
讯哥手指翻飞,屏幕上不断出现感叹号。那些警告框一闪而过,我来不及看清字,讯哥就会选好选项。
“怎么了?”我问。
“修复系统。”讯哥紧盯着屏幕,“要把那些门关上。”
我不懂,呆在角落里。
我的头还有点晕。
等系统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我终于想明白怪异感的来源。
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空无一人?
控制中心、研究基地,这种地方难道不应该重兵把守吗?!而且研究人员呢?也没有!
这里空旷得可怕,连尸体都没有。
讯哥他现在过来,究竟想干什么?!
我向后轻轻拿起一个键盘,忽然暴起,砸向讯哥的头。他摇晃片刻,站定,立刻举枪砸向我。我举起双臂防御,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冲我开枪,也并没有攻击我受伤的大腿。
我们俩缠斗在一起,但我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没过多久我就被他按倒在地,他掐着我的脖子,我们都青筋暴起。
“砰————”
一声枪响。
讯哥摇晃两下,倒在我身旁。
晕倒前,他望着我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门被踹开,大批军人涌入,开枪那人把我一把拉起扛在肩上。我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但还是想明白了,之前屏幕上那些移动的点应该就是处理部的人。讯哥疯狂关门,关上的不是C区的门,而是这里的门,讯哥是想阻拦处理部的到来。
我被那人扛着,迷迷糊糊地看他和队友打手势交流。他们似乎起了争执,但片刻后又继续前进。
我被那人安顿在一个有床的房间里,他开门准备出去,我忽然起身跪在床沿拉住他的手。
“细胞?”我迷蒙着喊。
那人全副武装,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觉得那就是他。
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我,安抚性地捏捏我的手,出门了。
我泪如泉涌。
我待在房间里休息,听到门外的枪声,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门外发生了什么。
但我无法放空自己。
过去几小时的一幕幕从我脑海里闪过。
怪异的【污染源】、异常打开的门、躁动的人群、无言的枪口……
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想起0楼极致的黑和C区极致的白。我想起柔弱纯良保持理智的小黑和那晚月光下若雨的疯狂。端着枪一言不发的细胞,跨年时和我碰杯的细胞。还有认真可靠的讯哥,和是否已经叛变的讯哥。
我脑海充斥着怪异的割裂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大脑还受到【污染】侵蚀,依然没有恢复。
还是说,我还有什么没想起来?
我知道人会在无意识之中接收到大量信息,即时没在意,那些信息会存在于潜意识之中。我的大脑或许能比我本人更先一步意识到不对劲。比如那天我觉得讯哥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他不对劲?
我仔细回忆每一个和他相处的瞬间,心里隐隐约约有一股影子,但总抓不住。
慢慢的,我的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大腿也不再流血,于是准备下床扶着墙随意走走。我注意到墙角的桌子上遗留一些杂乱的纸张,看上去像是之前在这里住的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走。
我拿起其中一小本眼熟的东西,认出那是我第一次来的这里时讯哥给我的手册。
封面上印着:
《纯白禁区总则》
在细胞来接我之前,我并不准备出去给大家添乱,所以我需要找点事做。于是我拿起手册来细细翻阅,权当打发时间。
这本手册里东西很多,我从没有认真看完过。这次再看,我才发现里面有很多我没注意到过的细节。
半小时后,我忽然明白讯哥带给我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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