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跨年夜

在严密封闭下的人们总是想突破枷锁,因此越是下令不许讲话,越会有人带着焦虑想说点什么。

上面没精力管住所有人的嘴,所以有各种各样真的假的消息在暗地里流传。

我从别人嘴里听到那晚那个女人的死亡,碎片信息整合起来就是,那个叫若雨的女人,她“放假”的同事回来上班,她没认出来那是假的。处理部派人清除掉【污染】后跟踪她,如果她发现那天遇见的同事并不是人,她一旦成为【污染源】,那么就要立即处理掉。

那个夜晚,我亲眼见证了一个人向【污染源】的转变。

她走在夜路上,她在想什么呢?她是怎么突然意识到那天自己遇到的东西其实不是人?

她或许还和那个东西聊过天,一起欢笑,一起工作。她或许为那个人的归来而感到无比幸福。

她从不怀疑“同事”的归来,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她的存在,然后下班后,在那个夜里,在月光下,她突然从什么细节意识到那个东西是假的?

太可怕了。

每次想到这些,我就手脚冰凉。

据说越思念一个人,变成【污染源】后威胁就越大。我不知道让若雨变成那样的“同事”对她究竟多重要,但我知道,这个基地里,我真正在乎的只有细胞一个人。

我祈祷,请让我不要再见到他。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即使我无比思念他。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地死去,我的排班开始变多了。很多人开始抗拒上班,他们害怕死亡。但我却觉得B区和C区哪个更危险还真不一定。

我开始常常加班。

几个认识的同事说我这样也好,胆子大挣钱多。不过说实话,我没看过自己银行有多少钱。我要钱也没用。我去上班就是纯粹给自己找点事干。

细胞消失后,我才觉得我的生活空洞无趣得可怕。

而且我也很内疚。我放走了一个【污染源】,却没亲手杀死她。我只能多做些事来补偿。

唯一让我得到安慰的是小黑她并不像若雨成为【污染源】后那样可怕,或许她真的没什么威胁,静静地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去送饭时发现很多编号都被跳过了,那这意味着里面关着的【污染源】可能都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是处理部没精力控制它们了只能杀掉,还是这些【污染源】自己出了问题。但我刚来时觉得【污染源】好歹算半个人类这样的想法已经丝毫不存在了。

自从见识过若雨后,我完全不觉得组织的控制过于严格。它们真的太可怕了。

我是【纯白禁区】权限最低的员工,我不知道近几个月来组织对抗【污染】情况怎么样,但我能感觉到不太妙。

周围的人一直在减少,我认识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我又回到刚来时寡言少语的状态。

不知不觉间,下雪了,过年了。

我买了两瓶酒,一个人呆在宿舍里跨年。

窗外没有烟火,没有欢笑。我透过厚厚的玻璃往外看,看不到世界的尽头。

我没开灯,在黑暗中独酌。原本我习惯用酒杯慢慢品,但是细胞喜欢对瓶吹。我犹豫良久,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仰头灌了一口酒,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我连忙放下酒杯去开门,或许是讯哥带来什么紧急任务。只有讯哥知道我住在哪。

门一打开,一阵凉风呼啸而入。和风一起扑面而来的,是微微弯腰一把抱住我,穿着黑色棉衣,身上披雪的细胞。

“好久不见。”他在我颈侧说。

“你……”我顿了顿,还是没问出口我们之间的快问乱答。

如果他是假的,那么就让我安享片刻温存,永远不要醒来。

他带着一身凌冽寒风推我进门,大咧咧地捶我一拳,语气吊儿郎当:“不开灯,省电啊?这么穷了?要不要哥哥支援你点?处理部工资发的可多了,我又不准备攒老婆本。”

轻佻的语气。

仿佛几秒前在我耳边语气哽咽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抿着嘴把灯打开,他已经丝毫不见外,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了。

“哟,两瓶酒,一别两宽你酒量见长啊!”他抢走我喝的那瓶,“不过小朋友不能喝这么多,这瓶我的了。”

我一脸嫌弃在他身边坐下:“一别两宽能这么用吗你就用?”

他“哈哈哈”地笑,不搭我的话茬,只说:“一个人过年多可怜,哥来陪你一起过。”

我不领情,又开了一瓶酒倒进玻璃杯子,语气阴阳怪气:“我一个人很久了,再过一年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在处理部没去找新朋友聊天吗?没去找老朋友叙旧吗?你来找我没关系吗?”

“呦呦呦,生气啦?”细胞放下酒瓶来捏我的脸,我反抗无果,气呼呼地瞪着他。

“我以为你知道的呀,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当然要来找你跨年。”他笑嘻嘻地看我生气。“而且我是偷跑出来的,你再不抓紧跟我碰几杯,我可能下一秒就要被组织抓回去了。”

我果然马上就被哄好了。

其实本来就没有多生气。或者说,本来就没理由生气。他的离开是为人类而奉献,我没有任何指责他的理由。

但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有些止不住,思念、委屈、恐惧……各种莫名的情绪一同涌上来,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权利。

我们坐在沙发上碰杯,祝对方新年顺利。他脸颊红红,醉倒在我怀里。

我伸手,从他的腰捏到胳膊,发现他的赘肉消失不见,肌肉多了不少,不由得开始心疼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受了多少苦,心疼之中又带了一丝隐秘的心跳。

细胞虽然有时候有点不着调,但是有一点他说得对,我酒量确实不怎么样。第二天我宿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关掉狂叫的闹钟,揉揉还隐隐作痛的脑袋,侧身一看,身旁的床铺已经空了。

枕头上还看得出来些许凹陷,那是细胞昨晚真的来过的遗留证据。

我伸手大力拍拍枕头,把它整理成原本饱满的样子,拂去曾经的痕迹,然后照了下镜子,带上围巾。

我不知道细胞是如何得知我的住处,也不知道他怎么通过楼下的门禁。但是仔细想,他是处理部的人,当然能掌握很多我无法得知的信息。

他像一阵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来,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悄无声息地走。

我走到客厅去拉开窗帘。

昨夜的雪停了。

我收拾好自己,出门去加班。

上班,下班,吃饭,喝酒。日子日复一日简单重复,单调枯燥。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可能去认识别人。我需要保持淡漠,保持无坚不摧的状态。我要把被感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甚至我努力尝试让自己忘记细胞。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看见军人就会想仔细看看对方的脸,看看是不是细胞。

其他人基本上也是这个状态。

特殊时机,人人自危。大家神经紧绷,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对方。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几场寒风吹过,几次围剿过后,楼下的草地开始从枯黄里冒出星星点点的草芽。

春天来了。

处理【污染】的局势似乎稳定下来,身边同事“放假”的消息逐渐变少,大家都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寒冰融化,偶尔会挤出笑容来。

我想,现在人手折损这么多,【纯白禁区】是不是需要再招些人进来,但是一直没见到什么新面孔,细胞也一直没回来。

那就是问题没彻底解决。

可能是由于人手太少了,也可能是组织觉得我已经算是老员工,过完年后我偶尔会被分配去编号是三位数的【污染源】区域。甚至有几次是两位数。

其实不同编号的地区工作并没什么区别,都是送饭或者收衣服这种事,做完了就在监控室盯着。唯一改变的是现在每个监控室都会有个端着枪的处理部人员。

某次我加班太多,百无聊赖地盯着密密麻麻的屏幕时,思维困倦,打起瞌睡,直到身旁的军人把我晃醒。

我晃晃脑袋,思维还沉溺在梦乡,嘴上嘟嘟囔囔地问:“我能跟你聊聊天吗?我真的太困了。和我说几句话吧,细胞。”

说完我惊觉不对,彻底清醒。

他戴着面具一样的东西,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他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您辛苦了。如果您需要,那聊点什么不涉及私人身份的话题吧。”

对于他的尊称,我大惊失色,愧不敢当。

此时我已经清醒了,不需要聊天了。但看着他肩膀上和细胞一样的徽章,我问他:“你们处理部会放假吗?”

他回答:“不会。”

我问:“那如果偷偷跑出去呢?”

他回答:“……我没出去过。但,回来后应该会接受严格的审查和严厉的惩罚。多的我没办法再说了。您清醒了吗?”

我点点头,对他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回过头继续盯着屏幕。

这其实很好理解,和我的猜测差不多。

处理部的人可是拿枪的人。他们是**的手段,是不能失去的武装力量,里面决不能混入【污染】。如果我是决策者,面对不能确定是否被【污染】的人,我会直接杀掉他。宁杀错,不放过。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

我总是无法停止对他的思念和担心。

不行,不能再想了!

实在忍不住,那下班后再喝瓶酒晕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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