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呆在0楼处理伤口。
腿上的伤口不深,讯哥没下重手,当时他应该只是想唤醒我,并不准备伤及我的性命。
细想还是很奇怪。
之前讯哥作为我的上司,他并没有什么超出上级关照下级范围外的行为。他公事公办,寡言少语,克己奉公。我们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他会不顾一切救我的程度。
可是今天,他不但救了我,还带我去D区。我攻击他,他反击,但没冲我开枪,也没攻击我的伤口。
如果他真的已经叛变,他要对付人类,那我们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我不明白。
黑暗中,我叹了口气,然后敏锐地捕捉到隐隐约约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远,我悄悄挪动,躲在一扇承重墙之后,以免被发现。十几分钟后,脚步声逐渐变小消失。他们向着其他的我不知道的出口走远了。
我以为危机解除,放松下来,稍稍挪动发麻的脚,扶着墙刚站起来,就看见承重墙另一面有个人影。
我吓得魂飞魄散,但好歹控制住自己没叫出声。我心如擂鼓,额头上冒出冷汗,静静地和对方对峙。
黑暗之中看不清,但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的身形不算高大。
那人往前进一步,我缓缓往后退。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他冲我端起枪扣动扳机。
对方似乎意识到我的恐惧,放下手里的枪,把自己的头盔解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树叶!是我呀,小黑!”
她兴奋地冲我扑来,把我抱了个满怀。
我一边心里大惊:她居然真的没死!?一边因为伤口的疼痛叫出声。
小黑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腿受伤了?不过外面发生了好多事,这里确实更安全。”
她的语气活泼上扬,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过这样充满生气的语气了。
“说话呀树叶,你又没戴头盔。”小黑嗔怒道。
她在我身旁蹲下,打开她头盔上的灯,借着灯光重新为我上了遍药。
我看着她愉悦的脸,问她:“小黑,你喜欢什么?”
小黑听见我的问话,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后说:“白色的墙壁真可怕?是这个答案吧?我应该没记错……”
我欣慰地摸摸她的头:“没错。”
她把我腿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好,坐在我身边,抱怨:“你怀疑我是假的呀?”
我说:“总要确认一下。”
我问她为什么成了处理部的人,她说那可说来话长。
她当时在0楼,饿得实在没办法,刚好有处理部的人利用0楼转移阵地,她就悄悄跟上去,发现了0楼的出口。
找到出口后,她一直东躲西躲,不敢出现在太阳下,只好借着夜色去垃圾桶翻找东西吃。直到最近的混乱爆发,她发现处理部的人换了新的装备,头盔会把脸挡住,她就找了具处理部人员的尸体,鸠占鹊巢代替对方归队。
“不会被认出来吗?”我问。
“不会的。”小黑回答,“这个头盔可以建立意识交流,但不会有声音。而且因为意识交流消耗过大用的少,平时打手势交流,就更没人发现。至少这几天都没人发现。”
借着她头盔上的灯,我看见她的衣服和细胞不一样,胳膊上带着一块白色标志,于是问:“你是医疗兵?”
“对呀!”小黑点头,“因为是医疗兵,所以我刚刚有药给你上啊。这几天我救了不少人诶!我马上还要走,我要出去救更多人啦。”
我看着她,心里一股疑问挥之不去。
看她已经在整理药物,准备离开这里跟上队伍了,我问她:“你是【污染源】,不算人类了。你还会因为帮助人类而开心吗?”
她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眼角沁出点泪水。
“我是不是人类,就那么重要吗?”她带着点哭腔问我,“如果大家都把我当成人,那么我就是人类。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为什么不能融入你们?”
她用泪眼质问我。我答不上来。
“树叶,”她轻轻喊我,“我是不是人类就那么重要吗?【污染】一定是罪恶吗?对我来说,孤独才是罪,是我绝对无法忍受的东西。”
我沉默着。
微弱的灯光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带上头盔,收拾好东西,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刚刚的队伍离开的方向走去。
“小黑!”我叫她,对着她的背影问:“你刚刚去过D区吗?”
她脚步一顿,没回答我,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在无边黑暗之中,我眼皮慢慢变重,于是合上双眼。
睡梦中也不安稳,我梦见枪林弹雨,血流成河。
“轰隆——”
忽然一声巨响把我吵醒,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巨大的炮声之后是大楼轰然倒地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随之颤抖。
可是这里是B区,这里的楼只有居民楼。居民楼倒了?!怎么可能?
我必须出去看看。
我腿上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我一瘸一拐地往小黑之前离开的方向走去,利用黑暗谨慎地躲开途中碰到的几列军队,然后继续前进。他们的前进正好给我指明了正确出口,我远远地跟着他们回到地上,得见天日。
一片残垣断壁。
目光所及之处,十几栋居民楼正在倒塌。庞然大物轰然坠地,激起巨大的烟尘。
我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景象,殊不知背后几支枪杆早就对准了我。
“砰——”一声枪响过后,我左肩喷薄出鲜血,像盛放的玫瑰。
有些血液沾染到我脸上,然后往下滴落。我后知后觉地感到痛,但好像痛苦又离我很远。
我的所有感官好像都模糊起来了。
第二枪瞄准我。
但那只枪突然被打掉,一辆装甲车里突然冲出一个人,他跑来我身边看着我。
我意识涣散,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问:“细胞?”声音微不可闻。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我并没有晕过去。
我觉得我的身体现在非常奇妙,我的器官、血液,似乎都悬浮在体内,缓缓流动。这很奇妙。
肩膀很痛,但那种痛感虚无缥缈,好像被轻柔的丝巾包裹。
我的知觉远在九天之外。
或许是因为之前和那些【污染源】对视,我的精神已经被污染了。
我不确定。
我眯起眼睛,模糊间看细胞把我抗到安全地带,撕开我的衣服给我包扎。他和其他处理部的人因为我产生意见冲突,他们面对面对峙,或许在进行小黑曾经说过的“意识交流”。大概十分钟后,站在细胞对面的人离开了,而细胞的身形晃了一下,看上去精力消耗很大。
最终我还是没有挨第二枪。
他们爆破完20栋楼,完成了上午的目标,开始午间休息。
其他人在不远处修整,细胞跑来看我,给我带来食物和水。
他解下头盔,问我:“怎么上来了?我不是说下面更安全吗?”
我用虚弱的语气回答:“你也没告诉我,你说下面更安全,是因为上面的居民楼都要被毁掉啊。”
他低着头沉默。
“细胞,”我叫他,“刚刚离得远,我看不清。你告诉我,那些楼里有人吗?”
他继续沉默,那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怪不得,你昨天带我进那栋楼并没有费那么多功夫。因为对处理部来说,我真正住在哪里无所谓,反正都是要死的。如果不是你把我送下去,我现在已经……”
细胞捂住我的嘴。
我微微扭头,避开他的手,继续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局势不是已经被控制住了吗?【污染源】不是已经关回去了吗?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我们……在找一个东西,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回答。
我问:“什么东西?”
他表情突然复杂起来,好像很难找到措辞来形容它:“找……0。”
“0?那是什么?”我问。
“就是在1之前的东西。0生1,1生2,2生3,3生万物。它是无穷大的反义词,是一切的本源。”
我听不懂。
细胞垂下眼角:“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它可能是任何东西,可能躲在任何角落。所以我们要把一切它可能的藏身之处都毁灭。”
我被他搞糊涂了:“那就算找到了,你们要怎么分辨?”
“脑电波。”细胞说,“上次的危机说明生物特征无法分辨人类和【污染源】,所以现在应用了新技术。”
我没再问下去。从他的表情我能看出他也有很多禁忌,不能说太多。他仔细选择字句,在绕开违禁词的同时尽量向我透露更多信息,让我安心。
午休时间结束,他继续回去执行任务,继续爆破居民楼。
我听不见大楼里有发出惊叫或者哭喊的声音,它们或许被淹没于大楼倒塌产生的巨大声浪之下。也或许是因为我的感官现在不甚灵敏。
我被关在车里,看不见,听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为了制止这种想象,我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开始思考细胞的话。
他说现在人类有新技术来辨别【污染】,那就是脑电波。或许这就是处理部的人员都换上新装备的原因。我猜他们的头盔应该可以利用脑电波分辨人与【污染】和【污染源】。他们的交流也可以通过脑电波,只是对精神力量消耗很大。
我不禁想到小黑。
她是【污染源】,为什么她可以穿上衣服装成人类?
新的装备包裹住全身,那一定有设计是用于分辨出衣服里面生物的身份的。小黑为什么可以完美隐藏?
是她用了什么方法,还是说她的症状轻微,她已经算是人类了?
小黑应该不知道处理部头盔的秘密,如果她戴上头盔没事,那么她会不会已经痊愈了?而她自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她将会是第一个痊愈的【污染源】!
想到这里,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想到细胞的妹妹。如果能研究出痊愈的方法,她或许也有救了!只要她在这次浩劫中没被杀害。
细胞在处理部里,如果他的妹妹被杀了,他应该能知道,也会向我倾诉。而他这几天没提过妹妹,也没有异常情绪波动,那么细胞的妹妹没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太好了,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好消息。
晚上回来后,我把这些告诉他。他表情复杂,但点点头,表示很有价值,会向上级报告。
他抱住我,温声安慰我说,我告诉他的东西都很有用。这次,上次,都很有用。
我知道他是想宽慰我。
在他的怀抱里,我逐渐放松下来。几天里,我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宝宝不是他在宽慰你,是你的情报真的很重要!!![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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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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