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林序和沈酌已经站在了时空局冰冷肃穆的回归检测大厅。蓝色的消毒光幕从头顶扫过，确认两人未携带任何时空污染物。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递上两套干净的制服，示意他们更换后直接前往复盘室。

踏出检测区，现代科技特有的恒温空气与南宋临安府的烟火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沈酌活动了一下肩膀，现代合身的制服让他找回了些许自在感，但眉宇间还残留着搏杀后的戾气。林序则已经迅速整理好仪容，眼镜后的双眸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在古工坊里疾呼、蹙眉的人只是任务需要扮演的角色。

复盘室里，气氛比大厅更加冰冷。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在逐帧回放他们在南宋任务中的关键节点，旁边实时滚动着各项数据评估：时空扰动值、历史偏离度、信息残留风险……最终，一个醒目的红色“C”评级出现在屏幕中央。

负责评估的是一位以严苛著称的老分析员，莫里斯。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声音平板无波：“任务编号734，南宋临安府科技泄露干预行动。结论：综合评级C，勉强合格。”

沈酌嗤笑一声，抱臂靠在椅背上，满脸的不以为然。林序的坐姿则纹丝不动，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勉强合格的原因如下，”莫里斯无视两人的反应，继续念着报告，“第一，介入方式过于直接粗暴。与当地黑恶势力发生正面冲突，并留下多名目击者（指地痞），导致后续需要投入额外资源进行记忆模糊化处理和环境修复，增加了不必要的风险和工作量。”

屏幕切换到沈酌打倒地痞的画面，动作被慢放分析。

“第二，与官方力量（官兵）发生大规模冲突。虽然未造成致命伤，且通过制造‘江湖仇杀’假象进行了掩盖，但扰动值在短时间内达到了黄色警戒峰值，对局部时空结构造成了可探测的应力，这也是导致你们回归通道不稳定的直接原因。”

画面转到工坊混战，重点标注了沈酌几个发力超越时代限制的动作，以及林序利用环境制造的“意外”。

“第三，对目标人物王明宇的记忆消除完整，关键物品（打火机）已回收，核心目标达成。对关联人物李工匠的记忆处理基本到位，未留下超时代认知。这是本次任务未被评定为D或F的唯一理由。”

报告结束，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那个红色的“C”字格外刺眼。对于林序这样追求完美记录的分析员，以及沈酌这样心高气傲的王牌来说，这无疑是个难堪的成绩。

“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莫里斯例行公事地问。

“解释？”沈酌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嘲讽，“解释我们怎么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着回来，并且没把南宋临安府炸上天？要我说，能拿个C都算走运了！按某些人的‘最优方案’，我们大概还在跟那群官差喝茶讲道理呢！”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林序一眼。

林序眉头微蹙，但声音依旧平稳：“我认为评估基本客观。任务过程中的确存在多处可以优化的节点。例如，在发现地痞骚扰目标关联人物时，若能采取更迂回的策略，而非直接武力介入，或许可以避免后续连锁反应。”

“迂回？”沈酌猛地坐直身体，指向屏幕上的刀疤脸，“跟那种人讲迂回？等我们‘迂回’完，李工匠早就被他们拖走了！到时候去找谁消除记忆？去找鬼吗？”

“我的意思是，行动前应有更周密的计划，而非凭一时冲动……”

“冲动？那是高效！要不是我‘冲动’出手，你能有机会在后面展示你那神乎其神的计算能力？哦，对了，说到计算，”沈酌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林序，“林大分析员倒是算无遗策，连踢哪块砖头都算好了。可你怎么没算到我们会被人堵在工坊里？没算到通道会不稳定？”

林序的嘴唇抿紧了：“时空变量无穷无尽，任何计划都无法涵盖所有可能性。我的职责是在有限条件下做出成功概率最高的决策。而你的行动，往往将概率推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不可预测？哈！”沈酌冷笑，“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我们回来了，目标解决了，历史也没被改写！过程有点波折怎么了？这才是真实的任务，不是你在办公室里演算的数学模型！”

“过程的‘波折’恰恰是导致评级低的原因！如果每一步都控制在最小扰动范围内……”

“如果如果！哪来那么多如果！在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如果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高，争吵的内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最初那种全盘否定对方的“你全错”，而是变成了带着具体事例的“如果你当时听我的……”、“要不是我那样做……”。他们都在用指责对方的方式，变相地陈述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贡献，以及……那一丝不愿承认的、对对方能力的惊鸿一瞥。

林序心想：“这个莽夫……虽然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不可控性极高，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战斗直觉和瞬间爆发力确实惊人，在绝境中创造了可能性。”他想起了沈酌在官兵包围中如利刃般撕开缺口的背影。

沈酌心想：“这台死板的计算机器……虽然啰嗦、固执、讨厌得要命，但那双眼睛看到的东西，那个脑袋里算出来的结果，在千钧一发时还真他妈的有点用。”他想起了那块精准撞飞打火机的青砖，和背后那道冷静到令人安心的声音。

莫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争吵，直到两人都因为缺氧而暂时停战时，才慢悠悠地开口：“争吵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就在评估报告上签字。任务报告72小时内提交。”

他把电子板推到两人面前。林序和沈酌互瞪了一眼，几乎是同时伸手，在虚拟屏上划下了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

“解散。”

走出复盘室，已是傍晚时分。时空局内部模拟的夕阳透过走廊的观景窗，洒下橘黄色的光影。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沉默取代了争吵，气氛比去复盘室时更加微妙。尴尬、不满、一丝残留的怒火，还有那缕无法忽视的、对彼此能力的新认知，混杂在一起。

回到双人宿舍，沈酌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两管高能营养液，看也没看就朝后扔给林序一管。

林序下意识接住，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他看向沈酌的背影，对方已经拧开自己的那一管，仰头灌了起来，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生硬，却又莫名少了平日的攻击性。

“……谢谢。”林序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酌灌营养液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喝着。但当他转过身，走向自己床铺的时候，那总是紧抿着、带着嘲讽意味的嘴角，似乎有极淡、极淡的一点上扬的弧度，快得像是错觉。

林序拧开营养液，默默地喝着。味道一如既往的寡淡，但今天，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入口。

两人各自占据宿舍的一角，没有交流。沈酌打开了个人终端，似乎在看什么任务简报，但眼神有些飘忽。林序则坐在书桌前，调出任务报告模板，却迟迟没有动笔。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安静的宿舍里弥漫开来。

合作过程堪称灾难，争吵几乎贯穿始终，最终只拿了个丢人的C级评价。

但是……

好像，对方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层，坚硬、寒冷、厚重。但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似乎因为这次糟糕又惊险的共同经历，悄然裂开了第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星火，在冰层下悄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