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刑法关十几年实在不算多，这是对旁人来说，可对当事人来说，十几年牢狱之灾或许已经很长了。

林亥自渊海监牢出来，可能都不需要匪徒的怂恿，也会试图东山再起。

“这个案子翻新之后应该是这样的。”荀古娓娓道来。

笔记世界的监牢独立于一切存在，关在里面的大多罪恶，这些人一般意义上在现实中是没有存在感的，也可以说几乎没有存在痕迹。

死刑不用言说，有期徒刑刑满之后大多会被送到其他地方——似乎还没有活到刑满之人，当然，零星会有回归世界，零星。

如今一朝大乱，世界上多了许多人，头一个被丢进人海的正是林亥。

人海茫茫，多一人则牵动整个故事的发展，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是完全独立存在的，故，林亥需要关系网。

北上的列车呼啸着穿过隧道，车厢内忽明忽暗，站在车厢连接处抽烟的林亥看着外头时有时无的景，他感到恍惚。

而恍惚之于更多的是盘算，车上这么多人，他总要找一个最佳目标。

没多久，列车员走过来冲着车厢里喊：“霖节到了，霖节市到了，在霖节市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自己的行李，等列车停稳之后排队依次下车，霖节到了……”

霖节市，可以到双山县的霖节市，林亥对这三个字过于熟悉。

季婴产自双山，林亥的终点站就在霖节。

列车停下之后林亥最先下车，他靠着柱子在下车的人群中寻找目标。

“尚东大学双山校区九月三号开学，那天是八月二十九，莫晓洁提前到霖节想玩几天，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她成了你的目标吧？”

林亥：“不错，我在车站盯上了莫晓洁，她在霖节市逗留几天我一直跟着她，掌握一定行踪后威逼利诱让她为我做事。大学嘛，一个宿舍关系最好，她们四个经常结伴出来逛这破县城，我能控制一个就能控制俩，你……安洛的妹妹尤其好控制。”

林亥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一堆，可似乎没有一句是荀古爱听的。

林亥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想把季婴的生意做大做强，放我出来的人说他们要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新世界里我将季婴自由，现在我只需要一点一点把这好营生捡起来。我听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当然乐意的很。之后的事情就是你在双山上讲的那些，莫晓洁推了陈义，安洛和安琪四处售卖季婴，安琪真是我最好的一步棋。”

“好吧，莫晓洁和安琪的部分可能如你所说，但其他人呢？”

“其他人？”

“之前的凶手是龚姿姿，可很明显现在不是，还有，我信沈温对小酒馆的情感，也信你有本事说服她配合你，我还信袁薇或许无辜，但我想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姬淑雅是什么角色。”

“姬淑雅？”

“原本的案子里确实存在一个混蛋，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个‘混蛋’是陈义，而陈义又是一个正人君子，那么是谁强迫龚姿姿又或者根本没有这回事。如果没有，龚三阳杀的是谁？姬淑雅又用什么来威胁敲诈龚姿姿？龚姿姿为什么要杀姬淑雅。”

“这和我没关系。”林亥说。

荀古道：“不是和你没关系，而是你不知道吧。你只知道素茶酒楼这一脉发生的事情，知道关于季婴，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条线，在那一条线里，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毁掉一个好官，而你无形之中促成了整件事，伸手推了一下的莫晓洁？还是提供场所并最终结束整件事的素茶酒楼。”

荀古继续说：“你在车站结识莫晓洁，后又认识了姬淑雅、袁薇、龚姿姿、龚三阳，其实这些人你几乎全用到了，整个案子里，对恶人来说，季婴是最危险的存在，可偏偏陈义发现了它，陈义一定不会漠视，那么东窗事发，素茶酒楼一定不能存活。于是你和另外一个想要陈义死的人一拍即合。双山山祭，莫晓洁将陈义推到，陈义命大只是丢了一条胳膊。陈义出院，有人在素茶酒楼设宴，第二天新闻登榜，一时间口诛笔伐证明了软的确实要比硬的更有效果，但是陈义最多丢官，他还活着。”

“不过幸好，他活着或是死了都没人惦记他，于是又十分巧合的，你需要一群人在双山里挖季婴，素茶酒楼也需要清除掉一批知情人，还是那个和你一拍即合的人，你们商量好在同一天进行杀人和挖季婴两件事，灯龙可以为那些挖季婴的人照亮，也可以让山祭更加深入人心，那之后封山或是怎么样都要容易许多。”

林亥：“……”

荀古：“你的不幸在于你的合作伙伴背叛了你，将你杀死在双山，以你的身体祭第二十盏灯，你的合作伙伴就可以在得到县长一职的同时掌握素茶酒楼的秘密，成最大赢家，当然，那些在山中挖季婴的人也不能活。”

“你死了，你的上司放弃了你，本次入案已经完成，中途不能再换其他人进来，他需要培养新的人接替你，那个比你狠且同时能够实现‘自给自足’的你的合作伙伴成了最佳人选，自此他扶摇直上，而你，死了。”

“你死了，你又没死，因为你的档案依旧在渊海，你的死亡让笔记有所察觉，因此被困在双山，是沈温，她找不到你，而素茶酒楼又一步步落入别人手中，她这个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的东家被完全排外，于是她开始找你。她知道你去了双山，她也去了双山，因为有她，你的世界链重新链接，你们收敛了那些人的尸体，你开始游走于街头巷尾，寻找机会，然后我来了。”

荀古越说越迟疑，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最大的罪犯林亥与那些和他有关的人居然干干净净，反而另外一个人双手血淋淋。

“林亥……”荀古的迟疑化作一阵沉默，须臾，“小小县长，花费些心思总能当上，在一座偏僻的县城里，一县之长想要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譬如栽赃前任县长，或是……姬淑雅跟的贵人是你吧，石县长。”

石页，这个从最开始出现就是一副唯唯诺诺、惊恐不堪、被人利用模样的县长，此时此刻，在被荀古叫到名字的那时便已经变换了嘴脸。

他从容且无所畏惧：“是。”

“是你让姬淑雅分别在兄妹二人之间进行胁迫，对龚三阳说是陈义强迫龚姿姿，对龚姿姿说龚三阳杀了陈义，这依然可以构成龚姿姿动手杀害姬淑雅的结局。”

石页啧啧几声：“不是可以构成，而是事实就是如此，是龚姿姿杀了姬淑雅，结案吧，大侦探。”

“可是龚姿姿并没有动手。”荀古稍作思索。

石页道：“什么？”

荀古说：“林亥经历过这桩案子原本的版本，他知道故事走向发生变化，尤其是他还为陈义收敛尸身，他当然知道陈义不是龚三阳杀死的，而通过你，他也可以知道陈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了就意味着沈温知道了，同时沈温还知道她的酒楼被你霸占……对，姬淑雅是沈温的租客，姬淑雅和你来往密切她也一定会有所察觉，于是，沈温成了变数。”

“那又如何？你能证明龚姿姿不是凶手？猜测不是证据。”

沈温等欲争辩，荀古制止了。

荀古笑了：“猜测当然不能成为证据，我也不是猜测，而是在填补笔记，石县长，或许你还记得昨晚在素茶酒楼引你到窗边看双山灯龙的服务员吗？”

石页不明白：“什么意思？”

荀古耸耸肩表示：“字面意思，我说过，沈温给安洛在素茶酒楼找了一份工作，安洛进入素茶酒楼很正常吧。”

石页一瞬间懵了。

荀古继续：“我还说过，双山的灯是为你亮起的，众所周知，除了山祭那次，双山从来只亮一盏灯，那就是守山人每晚都要点的那一盏，除此之外，双山再没有灯。”

石页双眸逐渐睁大：“你说明白些，到底什么意思？”

荀古道：“意思就是说，双山根本没有点灯，之所以你能看到那些灯是因为我在你的茶里放了双倍的季婴，季婴，致幻。”

“可是他也看到了。”石页指向林亥。

“是啊，他也看到了。”荀古看了林亥一眼说，“那天我从赵和那里得知你在双山进行山祭一事，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可我也知道你只是笔记世界的一个凡人，你身后一定有人。离开双山之后我去了素茶酒楼，我向服务员提说了你的名字，在派出所，我让陈集给你送信，我那时候也不知道陈集就是你背后的那个人，我只知道让你去双山说不定会得到些什么。至于林亥……”

林亥冷笑一声：“我要报仇，当然要配合好了。”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这些目前看来都无关紧要，因为眼下需要的是证据，证明这一案里杀害姬淑雅的不是龚姿姿而是石页的证据，不然荀古也就废了。

“是，我承认我杀了那二十个人，不，不止二十个人，加起来得能填满一整条巷子，那又如何，这一案和这些人没关系，是姬淑雅，你说，杀死姬淑雅的人到底是谁呢？不如，你猜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