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远·义绵

司机没了热情,从车座椅背上方露出的半颗脑袋可以看出来他现在心情不爽。

“双山县最近出了桩案子,一个叫姬淑雅的女生死了,而她的死只是告一段落,并不是结束,石县长,你知道她的死亡是从哪里开始的吗?”

石页的嘴唇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司机冷笑一声:“或许,你已经忘了在双山发生过什么,也早忘了陈义是谁。”

陈义上任第一天,有位已经退休的老人告诉他一定要守心守口,凡事不要因小失大。陈义听了记住了,并且谨慎践行。

直到那一天,陈义按照惯例到双山烈士纪念碑扫墓,踩着台阶登山时脚下不留神摔了一跤——可他总觉得是被推或者蹭了一下——一条胳膊废了。

然而,一条胳膊并没有让陈义觉得是多大的事,如果这官当不成了,也就算了,可起初上头并没有免去他的职务,反而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回到岗位上继续深造。

陈义住进了医院,单人病房。

陈义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多的善意,可一时间一下子一群认识不认识的善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吃力。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人来了一副笑面孔,人走了一点笑不出来。

那天凌晨两点多,他睡不着,想到走廊里走一走,值班的护士看到他赶他回去,他意识到这种行为给护士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上了个洗手间就打算回病房睡了。

刚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床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先震动后响铃,他收到一条消息【计划好了,等他到了酒楼,我们就……】

瞬间后消息撤了回去。

谁?什么计划?什么酒楼?我们就怎么样?陈义盯着那条撤回消息的提示语看了好久,为什么要撤回呢?原本是要发给谁的?

第二天他办公室一个副手一大早给他送早饭,一副谄媚姿态,他听得出来他的副手在试探他是不是看到了那条消息,他不动声色,只是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副手离开以后护士过来给他输液,他问护士多久能出院,护士手上动作干脆利索,答说:“快了,这两天做复查没问题就能出院,这两天好好养着。”

“诶,好。”

这两天陈义把手头上的工作拢了拢,给好友打了电话,做好了一些准备。

他父亲就是官,不过没他大,他父亲当了十几年,家里也从一开始的贫穷无门,到后来发富发家。

得知他赴任双山县,他的父亲给他讲了一堆道理,他一个字没听,甚至他想着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换掉他的父亲。

没两天,他出院了,同僚在一座名叫素茶酒楼的地方为他“接风洗疾”,陈义站在酒楼外头看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深深沉默。

席间他少有话说,只在开场的时候站起来说了几句。其他的就是那句让他翻不了身的“这家酒楼的饭菜挺好的,好吃”,他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让他变成了后来那样。

从一个勤勤恳恳的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想好好做事的官,到一个不敢出门不敢到饭店吃饭的民。

“后来也不过半年,就没有人记得陈义是谁了,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座山里埋着不止有他。”司机从前边的小盒子里拿来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火机腾出黄色火焰,水滴状的黄色火焰,摇曳着,他迟迟没有点烟。

石页问司机:“你是谁?”

司机抽出一根烟,一次又一次将它倒立在车前,轻笑道:“冯阔,好人,好百姓,双山好儿郎。”

“冯阔……”石页喃喃着,“你是陈义的朋友?”

冯阔好生意外:“哎呦,石县长,您知道我呀,这怎么好意思?”

石页满脸阴霾:“你之前在民政局上班吧,我调查陈义的时候查过你,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冯阔转动后视镜,使二人的目光交汇,冯阔带着淡淡笑意,双眼意味不明,他说:“你查过陈义,那么你一定知道我是个孤儿,陈义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住的孤儿院就在陈义奶奶家旁边。陈义他爹不是东西,从小没养过陈义一天,陈义当官了出息了开始上演父子情深,狗屁!陈义被害之后没有人报警,那老狗自以为拿捏住陈义被害的真相,先是让龚三阳那孩子上不了大学,然后把姬淑雅他们几个全拉下水,龚姿姿是谁玷污的你也知道吧,通天楼旖旎一夜,令人神往,魂牵梦绕。”

“你!你还知道什么?”

“18,32。”

“什么意思?”

“十八个姑娘,陈义身上的三十二刀。”

石页这下子是彻底没魂儿了。

冯阔就这么静静看着石页,一直安静不说话的陈集毫无征兆地开口:“司机先生,雨停了,你的朋友该来了吧?”

冯阔边往后靠边调整后视镜的角度,以保证他能看到石页也能和陈集搭上话。

“我的朋友一向守诺,他自会来,且我的朋友热情好客,知您二位大驾,则一定杀鸡宰猪的邀请款待,不如我们一道上山去吧。”

石页就是行尸走肉,去什么地方,不去什么地方,此刻已经不由得他做主了。所以这话原本就是对陈集说的。

陈集,在荀古的嘱咐里,他应该找人传信,并早早回家,可他一样都没有照做,甚至自顾自跟来了这双山。

石页和冯阔对峙时他一言不发,坐旁而观。荀古说他是个爱玩的,可他又何尝不是个我行我素的,这样的人不足以委以重任,荀古不明白吗?看不透吗?

冯阔发出邀请,这二位答不答应都已经不重要了,冯阔率先打开车门走出车来呼吸雨后山脚润湿的新鲜空气,接着是陈集。

陈集在车上还冥想了片刻才下车,至于石页,完全是耳朵听到了,手脚身体不由自主,也跟着下来了。

陈集回看来时路,不见尽头,几乎是刹那间他就明白他被骗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冯阔指指身后的山:“你眼瞎?双山山脚下。”

陈集神色忽凝:“不对,我是说这是什么世界?这不是笔记世界,或者说这不是单纯的笔记世界,你画了结界?不对不对,你已死,你没本事做出这种东西来,到底是谁……荀古?是他?”

冯阔靠着车门,拍手叫好:“厉害呀,连我不是活的都知道,不错,我早死了,听说过鬼打墙吗?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份义气,我最好的朋友死于非命,同时妄死的还有十八个女子,想我空有义气良心,却扳不倒仇人,活着也没什么劲,我自杀的,怀着满腔愤懑,因此时候怨气冲天,怨气凝为阴气,阴气结果则为结界,也就是鬼打墙内,所以这一点你错了,这个东西还真是我的。”

冯阔骄傲的介绍着他的杰作,想像在介绍他的丰功伟绩,想当初县民政局最勤勉工作的小冯,如今是摆渡这条无人无鬼路的司机,他却也知足。

“只是,我弄鬼不是大方之举,实在有悖我兄弟二人当初为任一方小小官时的初衷,我想总有人在轻狂年岁会许下壮志豪言吧,不求保国保民,至少也要做些贡献,聚少成多……”冯阔扭头看向双山,“可我日益壮阔的阴气又怎么能说不是一种聚少成多呢?是吧……是吗?”

陈集试了好些法子,可惜都离不开,他微微恼怒:“我是被迫来的,让我离开,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对不起,荀古先生说了,这双山上的灯龙一是为了照亮石县长爬山路,二是为了看清陈集先生脸皮之下的骨,人托骨相,脸皮轻薄,总有看不清的时候,这会子大雨方歇,灯白如昼,时机正好。”

陈集提起全身力气,任凭变幻发力,总也离不开这地方。

冯阔便劝说:“虽然我不知你对荀古先生来说有什么用。可既然他叫我一定把你留下,那么我就不能放你离开,我已死了,仍在人间逗留是因为我与阴官签了契,我在人间只要不做坏事,就会有阴官相助我一臂之力,阴与阳,万物二分也,这二分有一分的底气压在我身上,陈先生,我这阴界你怕是闯不出去。”

陈集忽阴狠起来,他步步趋近,欲吃人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什么叫阴界,我也知道只要杀了阴界的主人,那么这道阴界就不再作数了。”

说罢,陈集就要对冯阔动手,这时一道声音轻飘飘又稳稳当当地落下来,落进三人耳中,那声音说:“杀死阴界的主人,就像杀死笔记地主人那样吗?”

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山不算高,五个山头一重重浪的起伏,就在那山巅的亭子里,依稀可见一个身影,站立着,似是在往下看。

见自己没了隐藏的必要,陈集索性褪去面皮伪装,露出真容来,分明一美公子,他着青绿袍,冠束发,古人装扮,面若冠玉,身量纤长。

倘若在场有人见过荒夏,一定会感叹他像极了荒夏。

“荀古?你到底什么人?”

那声音悠悠哉哉还欠欠地:“能骗过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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