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江湖》

第一章

正值中秋。圆月悬空，彩灯高挂。

幽都管这一夜叫月光诞。月下的幽都格外热闹，主街之上火树银花，桥河之间船只挂着灯笼，船上售卖商品，街边也有各种摊贩叫卖。

城中百姓提灯而行，纷纷朝主街广场而来，灯火汇成一条光蛇，远疏近密，贴着洛水一路盘旋婉转。

广场中央，高台上挑着一枚最高的灯，灯如月形，未曾点燃，却因灯心悬着一枚金光烁烁的丹丸，而如明月般耀眼。

夜集被灯火映得恍如画卷，沿途侠客表情却并不惬意，而是纷纷按着武器，目光若即若离，所图皆是街心那盏灯。

一个提着兔灯的小女孩囡囡，天真无知地从人群间走过。

临街的酒楼上，岳临江的高级侠客行头与他一身呼之欲出的倦怠懒散有些格格不入，他一边喝茶一边看向楼下，邻桌三人热切的讲解不停钻进耳朵。

“头一遭赶上幽都的月光诞，果然热闹！”

“幽都每年这一天的子时，都会将一枚天药局炼制的顶级金丹放到最高的那盏灯里，让众人去抢，不论出身，不论门派，谁抢到就是谁的，是为‘抢灯’。”

一个看似新来的诧然问：“一枚金丹可就是一甲子的修为，抢到果真白给？”

老成的道：“当然。只一个规矩，取丹者必得应景儿，以灯燃月，方不负这月光诞。”

这时，一条火龙由远及近，沿着主街一路舞来，霸道火光冲开路人手中萤火灯光，那是一条由十数人舞动的火龙队，众人服饰统一，领头的挑着一颗火球，引龙前行，正是天下帮首领。

主街上的路人被火龙挤退两旁，纷纷投以警惕目光。

“那舞龙的是天下帮！”邻桌一人按剑要起身，被同伴按住。

“不急，先看看。想捡便宜的可不少呢。”

老成的那个目光打量过来，示意一直独自喝茶的岳临江，三人看着岳临江一身华服，相互撇了撇嘴：是个“肥羊”。

岳临江并没将三人放在眼里，他有些散漫的眼神在主街人群中逡巡着，从天下帮到各路人马，那双倦怠的眼里都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却蓦然间在远方水上凝住了。

月光洒在一道身影上，蒙起一层白光，让那身影仿如一道冷锐的剑锋，峭然立在船头。玄衣冠发，松姿玉立，待船头随水波转过时，只见他面戴半幅蛇面，赤金花纹之下，鼻峰冷锐，薄唇含冰。

岳临江朝他盯了一瞬，那人便察觉到，目光犀利地扫来。那眼神刺在肌肤上，有若实质般，让岳临江愣了一下，忙转开视线，邻桌又开始点评。

“看那边，戴面具的！”

“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也买得起面具。”

“你戴不戴有什么区别，谁也不认识你！”

“戴一副装逼。”

年轻那人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倒了满杯酒：“万众瞩目之下夺了这灵丹岂非更装，干不干？”

“干！”

三人大笑着干了一杯，这时子时到了。

楼下骤然杀气冲天。

所有武林人士纷纷提灯冲上月灯所在，火龙队帮众各自扫开周边抢灯者，助首领陈传志冲上高台。一时间刀剑光影斩断中秋灯景。

一人抢上月灯，手中灯火凑上，尚未燃灯，被一剑透心，手中彩灯溅血，滚落在地，被乱战中人你踩我踢，正滚到囡囡脚下。

囡囡已然吓呆，面无人色地站在刀光剑影之中，手中兀自紧握着她的兔灯。

火龙队占了上风，眼看陈传志就要以火球点燃月灯，酒楼之上，邻桌三人已按捺不住，各出武器，飞身向街心而去。

小二追到栏边大喊：“酒钱！”

飞在半空的人随口道：“抢完灯接着喝！”

“抢灯，抢灯，到时候有命没命都不知道，倒是先把账结了啊！”小二还在嘟囔着，三人已与天下帮打在一起，无暇他顾。

小二又转向岳临江：“您要是不急着去送，不如把银子……谢客官！”

岳临江掏出一锭银子，小二欢天喜地接过。

岳临江端起最后一杯茶喝了，目光却从抢灯的战团溜向船上那人，他的身姿、面具下露出一半的面容，包括那两道冷锐的目光，都让他无端地感到一股子……熟悉的敌意？

岳临江带着一丝疑惑盯着那人，出了片刻神，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凭空响起。

“我让你去喝茶的吗？快给我抢灯！”

岳临江淡然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再不出手天下帮就得手了。”

岳临江保持着他的懒散劲头，只想等到所有人手都下场的那一刻再动：“不是还有人没出手？”

“谁啊！”

这当头，楼下天下帮首领已将酒楼三侠纷纷击败，激战即将收尾。

“船上。”岳临江说着，突然一顿，船上人影已经不见了，他猛地起身，在战团里搜寻。

那人身法极快，眨眼间已到月灯之下，所过之处，武林中人纷纷倒地。

耳边的声音如同乌鸦般大叫起来：“啊啊啊啊钟昊曦！”

钟，昊，曦。

岳临江听到这三个字时，已同时自酒楼飞身跃起，钟昊曦先他一步已入战团。

耳畔的声音大叫着：“小心钟昊曦，别和他对上！”

一根银丝自岳临江袖中飞出，银丝另一端缠在飞檐翘角上，他凭借银丝之力悬在空中，旋身出腿，将月灯左右之人纷纷踢下。

低头看去，钟昊曦却未抢灯，而是两指捏住了一柄刺向过路女孩的武器。囡囡大惊之下，终于松开了手里的兔灯，兔灯滚落在地。

岳临江又是一阵诧异，动作难免一顿。

那声音又癫狂地喊起来：“灯灯灯灯灯，必须以灯燃月！”

“吵死了！”

岳临江抱怨着踢飞又一人，顺手夺了他手中的灯，将灯罩子甩去，只留灯芯一点明火，搓指一弹，火星子遥遥飞向月灯之际，岳临江反身迎上陈传志，两人过得一招的当儿，月灯亦被火星引燃，倏地亮起。

岳临江胜了一招，转身落地，周遭一片安静——

“月灯已燃，灵丹有主！”

所有武林人士纷纷停手，表情或恨或遗憾。

陈传志自从建了天下帮，人多势众，在江湖上很是占了一席之地，个人又在武学上不断突破，近年来已少有败北，如今输给一个“路人”，难免脸上挂不住，手中还举着舞龙的火球，愤然一甩，刚好砸在兔灯之上，火舌将兔灯吞噬，方要捡起兔灯的囡囡瞬间嚎哭起来。

“我的兔灯，我的兔灯！”

岳临江管不着那些，正要去取月灯，这时，钟昊曦轻身而起，在他眼前将月灯摘下。

岳临江一愣，钟昊曦几乎是擦着他鼻尖，拿走了月灯！

“啊啊啊啊！他又不守规矩！”

那魔音灌耳的尖叫又一次在耳际响起，吵得岳临江脑瓜子嗡地一声。

岳临江当即散了那浑身的懒散劲头，猛然出手，从钟昊曦手里夺灯，两人难得实力相当，在空中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灯被二人同时握住。

岳临江与钟昊曦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恐怖的熟悉感，让岳临江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当头，下方武林人士纷纷躁动起来。

“我去，还能硬抢？！我们也上啊！”

一人不讲武德，带动了一群狂徒。岳临江顿时腹背受敌，之前被他踢飞的一人在临街屋顶偷袭，弩箭连发，向岳临江背后袭来。

岳临江手里拽着月灯不放，闪避不及，对面钟昊曦却似好心一般，随手将他一拨一带，箭尖擦着岳临江胳膊而过，带起一片血花。

岳临江不得已松开月灯，与钟昊曦擦身而过，目光盯着他的鼻尖、下颌，对方面具下的长相实在是太眼熟了！他必须见过！

曾有人对岳临江说，动辄神游天外，这个毛病早晚要命……不早不晚，正是这一刻。

一道寒气自颈前撩过，岳临江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法一滞，跪倒在主街的青石砖上，抬手一摸，颈间的血已经止不住了。

垂死视野中，钟昊曦单手托着月灯，只用一手迅速解决了在场之人。

他最后所见，是钟昊曦凑近的脸，那双隐在面具后的眼，星子般闪了闪。

岳临江就这么闭上了眼。

下一秒，那吵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死了死了死了！你就这么死他手里了！”

颈部的剧痛让岳临江咳了几声，这才摘下头上的VR设备。他身在一个奢华超现代的客厅，巨屏横亘客厅的墙面，巨屏上，正是主街上穿着高级侠客装备横死街头的一幕。

而屏幕前的岳临江则身穿外卖骑手服，天知道他只是个满足顾客一切需求才能得五星的外卖员。

胖墩墩的小顾客肉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VR设备，持续用他的高音抱怨道：“笨死了你！差一点就到手了，天药局的金丹能连升三级！”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又不是职业选手。”

肉仔开始发挥：“那我不管，你们公司声称满足顾客一切需要，你不给我过关我就给你差评！都说了小心钟昊曦、小心钟昊曦……诶你说，他是不是氪金玩家，开挂了吧？肯定开挂了，规定是点灯才能抢灯，可他连灯都没点就把月灯拿走了。不行，我要投诉！”

“省省吧，你都让我一送外卖的代打。”岳临江抓起手机，划拉着各个催单信息，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难伺候的小少爷。

“我未成年，VR设备需要家长授权，能认证多人，这又不能算违规，他可是明摆着犯规。” 肉仔一边说一边点开游戏界面的“呼叫客服”，“喂？是幽皇总部吗，我要投诉，有个叫钟昊曦的玩家开挂……”

视频电话拨通，巨屏上的游戏画面被客服视频代替。

客服露出八颗牙微笑：“尊敬的VIP玩家请放心，《江湖如故》游戏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开挂，系统问题的解决方案请见幽都最新公告。”

肉仔暴跳：“瞎说！他就是开挂了！他还戴面具，肯定是大人物，你们给了特权。”

“尊敬的VIP玩家请放心，《江湖如故》游戏不存在任何……”

岳临江趁机拿起头盔要走，肉仔连忙放下客服，朝他吼道。

“你别走啊，没有五星好评了哦！”

岳临江突然一痛，他有些迟钝地看向自己手臂，方才弩箭划破手臂的感觉，清晰得好像是真的。在他视野里，血透过外卖骑手衣服渗了出来，岳临江猛地摇了摇头，甩掉幻觉……

岳临江茫然问：“你把VR的痛觉等级调高了？”

“没有啊，就普通的五感等级……”肉仔借机炫耀，“你说这个设备啊？这是幽皇最新开发的升级款，还没正式对外公布呢，我爸直接从他们总部拿来的，厉害吧？你说你用这么牛的设备都死，你也太菜了，我一定得给你个大差评！”

肉仔耀武扬威地说着，一抬头，岳临江已经走远了。

“喂，你回来！再给我刷一关就不给你差评了！再刷一关行不行啊？别走！”

肉仔放下VR设备追去，岳临江已经跨上摩托，飞驰而去，那速度，就像他在游戏里，看似懒散，却着实透着一丝诡谲。

肉仔歪了歪头：“想跑，哼，下次还点你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