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昭笙垂眸,红豆羹里倒映着她扭曲变形的脸。

“昭笙?”裴郁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她抬头。

两束目光直视着她。

一束担忧焦急,一束毒蛇似的盯着她。

“我没事。”昭笙强迫自己微笑,“我突然想起来玳玳要我给她送个东西,我得去医院一趟。”

她起身,动作太急,差点打翻面前的杯子。裴郁眼疾手快扶住,眉头紧皱。

“我送你。”他声音温沉。

“不用了!”她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尖锐,又急忙调整语气,“我的意思是......你陪阿姨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李英不动声色阻止儿子,“阿郁,就让笙笙先走吧,我刚好有事和你说。”

裴郁漆黑的瞳仁锁住昭笙,“真是给玳玳送东西?”

“当然啊。”昭笙说话间已经退出桌子几步,“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拥挤人潮。

身后传来裴郁的喊她的声音,但她丝毫不敢停。

她不能回头。

如果现在停下,她可能会失控!

控制不住把一切都告诉裴郁,包括那些丑陋的、不堪的往事。

李英的出现又一次提醒了她:有些鸿沟,不是靠爱情就能跨越的!

昭笙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跌跌撞撞穿过夜市拥挤人潮,耳边回荡着李英故作温柔的声音:“笙笙,好久不见啊!”

那语调与六年前如出一辙。当年将那些不堪的照片推到她面前时,也是这样优雅从容。

“对不起......请让一让。”昭笙机械地道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双腿无意识的,带着她穿过一条条喧闹的街道。冷风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冷。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一片片扎进血肉里。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

是裴郁。

她不敢接。

转过一个街角,昭笙终于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息,而后慢慢走上一桥。

桥上车水马龙,却几乎没有行人。昭笙慢慢走到中央,双手握住冰凉的栏杆。

低头望去,漆黑幽深的江水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她所有痛苦和不堪。

“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低语。

昭笙握着栏杆的手不自主蜷缩。

多简单啊,只要翻过去,就再也不用面对李英的威胁,母亲的控制,不堪的过往,不用再拖累裴郁......

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睫毛,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她微微前倾,看着漆黑江水在桥下翻滚。

突然,水面泛起涟漪,简玳玳虚弱却依旧明媚的脸慢慢浮现在江面,“笙宝,你说过要陪我一起变老,做最美的老太太,可不能食言啊。”

接着是昭阳圆乎乎的小脸儿,再接着是裴郁模糊的轮廓。

昭笙浑身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她喉咙发紧,泪水夺眶而出,“我在做什么?”

简玳玳正在医院与死神搏斗,昭阳还需要她的照顾,而裴郁......

夜风吹散了她的发,也吹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阴霾与恐惧。

昭笙慢慢松开栏杆,双手捂住脸,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江边细碎斑斓的光,微微弯起唇角,笑了。

有种在污水烂泥中游荡许久的浮萍,找到依靠的踏实。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屏幕上“梁女士”三个字,让昭笙心跳再一次加速。自从上回房本的事后,母女俩再也没见过面。

往常看到这三个字,她会觉得有种窒息感扑面而来。这一次,倒是觉得还好。

她按下接听键,“有什么事吗?”

梁欣兰声音难得透着些虚弱,“笙笙,你可以回来一趟吗?我......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昭笙站在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本不该来的。这个抛弃她、伤害她、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根本不配称为母亲。

可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嘀——”门锁突然自动打开。

“站在门口当门神啊?进来。”梁女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比电话里精神了些,却依然透着疲惫。

昭笙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味和久未通风的闷热。

客厅里,梁女士蜷缩在沙发一角,身上套着件皱巴巴的睡裙,头发油腻凌乱,与往日精致形象判若两人。

茶几上堆满了烟蒂和外卖盒,几个空酒瓶歪倒在一边。

昭笙皱眉,目光扫过这混乱场景,最后落在母亲憔悴的脸上。

“又失恋了?”昭笙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冷硬。

梁欣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变成讥讽,“有病!这下你该高兴了,我要死了。”

昭笙心脏猛地一颤,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次是什么剧本?苦肉计?”

“肺癌晚期。”梁欣兰抓起茶几上的诊断书摔向昭笙,“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

检查报告轻飘飘落在地上,昭笙没有去捡。她目光钉在母亲枯瘦的手腕,青筋凸起,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黄。

“你的新男朋友呢?”昭笙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种时候不该陪着你吗?”

梁欣兰冷笑一声,伸手去摸烟盒,颤抖的手指试了几次才抽出一支,“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挖苦我?”

昭笙没有回答。她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充满房间。女士条件反射地抬手遮眼,睡裙袖口滑落,露出臂弯处青紫针眼。

“这是什么?”昭笙声音陡然提高。

“止痛的。”梁欣兰满不在乎地点燃香烟,“疼起来要命。”

昭笙胸口剧烈起伏。她应该转身就走,这个女人的死活早与她无关。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无法移动。

记忆闪回六岁那年,梁女士最后一次来接她放学。那天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裙,身上香喷喷的,笑着说,“妈妈要去过新生活了,你跟着奶奶要听话。”

小小的昭笙抱着母亲的腿不放,哭得撕心裂肺。梁女士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也不回地上了别人的车。

“你找我什么事?”昭笙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声音似冰,“如果是要钱,我没有。”

梁欣兰长长吐出一口烟,突然笑了,“你还是这么恨我。”

这不是问句。昭笙沉默以对。

“我找你来。”梁欣兰掐灭烟头,“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我和裴家的。”

昭笙猛地抬头,心跳骤然加速。

“前几天李英来找过我了,她说你早就知道当年我和裴健峰那些事儿,既然......”

“住口!”昭笙打断她的话,情绪有些激动,“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令她痛苦了许久的伤疤,小心翼翼遮掩了六年的秘密。当事人竟然说的那么风轻云淡。

梁欣兰舔了舔干枯的下唇,幽幽的说,“你又不是找不到男人,干嘛死赖着裴郁这一个人?听我的,早点和他断干净,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昭笙垂在腿侧的手紧握成拳,白净的小脸儿皱成一团,一字一句道:“你没资格管我的事!”

“我怎么就没资格管你的事了?”梁欣兰耐心尽失,“你是我生的,我就有资格管你。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听话一回?”

“死?”昭笙舌尖尝到了淡淡血腥味儿,“这是你的报应。”

“两百万!”梁欣兰突然提高声音,枯瘦的手指比出数字,“李英答应给我两百万,只要你离开裴郁!”

昭笙听见这话,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你......”她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收了......收了李英的钱?”

梁欣兰不以为然撇撇嘴,“她还答应送你出国,所有费用她承担。笙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昭笙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

梁欣兰继续往她心窝子戳,“别说我和裴健峰有过一段儿,就算没有,李英也不会让你进裴家的门,裴郁迟早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你算什么?”

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与其到时候被扫地出门,不如现在拿钱走人。李英还答应给你安排国外的学校,多好的事......”

“好事?”昭笙倏地笑了,笑声里带着歇斯底里,“你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女儿,这叫好事?”

梁欣兰脸色一沉,“昭笙,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昭笙浑身发抖,瞪着猩红双眼看向她,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新方法来伤害我?”

梁欣兰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香烟从指间滑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因为你是我生的。”她轻蔑的笑了笑,“女儿帮妈,天经地义!”

昭笙看着梁欣兰凹陷的脸颊和浑浊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永远不会改变。即使死亡近在眼前,她心里也只有自己。

“我不会离开裴郁。”昭笙擦干眼泪,声音出奇地平静,“你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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