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冬,阴沉了小半个月的天洋洋洒洒飘起了雪,不多时已浸湿了青石板街,街上行人愈少,仅有几个不知冷的孩童仍在巷子里打闹嬉戏,念着不知名的歌儿。
不远处“哒哒”的马蹄声渐近,那人牵着马不紧不慢,着一身素白融进了风雪,腰间随步调肆意摆动的血玉意外耀眼。
绕过几条街巷,眼前朱门俨然,有马车疾驰而过,弥留下若有若无的檀香,而后稳稳当当停在了前面,抬头而望,二字鹤然——
裴府
门前守卫见马车来即刻迎上前去,从车内搀扶下一青年,绫罗绸缎在身,头戴银镶玉发冠,遮不住的满身贵气,在众人拥护之下进了府,嘴里却骂骂咧咧,还抬脚欲往守卫身上踹去。
见此,那人轻抚着马,语气轻佻,“瞧,什么人都能进裴家门了。”
说着,牵马停在了裴府门前,正打算趁没人赶紧偷溜进去,偏偏守卫带人及时赶来挡了去路,拔剑相对,扬声道:“何人竟敢擅闯裴府?”又细细打量起眼前来人。
这人不慌不忙,嘴角勾着一抹笑,桃花眼盈盈,看着好说话的紧,着一身白衣,衣上有暗织的银线,在光线之下明灭变幻,头发用木簪半挽,腰饰环佩,却突兀地挂了只由血玉雕成龙纹式样的平安扣,米白的穗子随风微微晃动。
世间血玉少有,当年崇明帝偶得一块,命人打造成三枚玉饰,其中一枚赠予了裴家家主——如今的裴太傅,而四年前裴家无端遭祸后,被送出京的少主似乎随身便带着一个血玉玉佩,只是听说这少主一出京就断了音讯,至今还没寻出个踪迹……
只听这人漫不经心道:“裴,裴听雨。”
守卫一惊,又捏紧了手中的剑,道:“这位姑娘莫开玩笑,我虽初到裴家,但我家少主的名讳还是知道的,如今少主游历在外,未曾归来,你以为你在冒充谁?”
裴听雨轻叹了口气,“大哥,是与不是,叫个人出来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听此,守卫收了剑,对身边其他守卫道:“先看好她,我去寻大爷。”
约么半柱香后,堪见二道身影姗姗而来。
裴听雨正靠在柱子上踢着脚下的石子,听见由远及近的熟悉的谈话声,立马正了身形,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伯父。”
“这是小四?”裴怀安看着眼前穿着白衣素衫、蓬头散发的裴听雨犹豫问道。
“是我!”裴听雨抬起头露出狡黠的双眸,“伯父,姌姌好久不见您,甚是想念,家里一切可还安好?”
裴怀安并未作答,只把裴听雨的打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温和开口:“在外面跑了四年,回来就好,家里人都在等着你。”
“倒是变了不少……”他顿了一下,“回京路上可有遇上麻烦,穿着怎如此单薄?”
“一些小意外。”裴听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丢了些东西,就剩下这件新做的衣裙了,伯父……”
“放心,暂不会告知他人,”
话未说完,有小厮过来附在裴怀安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留下句“快进来吧”便先行离了去。
裴听雨对着守卫示意了一下马匹的方向,紧跟裴怀安入了府,轻车熟路地绕到了祠堂。
雪似乎更大了些,纷纷扬扬,古木参天,遗世独立,祠堂隐在风雪后。
推开门,烛光被兀地灌进来的风吹得跳动,裴听雨站在门口看着堂上被摆得整齐的牌位不由出神。
四年前的火势惊人,从朱雀大街上遥遥望去,炙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吁——”
裴听雨和父亲停下马,皆朝那处望去。
“爹爹,那边……是路家!”裴听雨惊呼,转头看向父亲紧锁的眉头,“需要我去看看吗?”
裴怀州先是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应了下来,道:“路家怕是出事了,一切小心为上。”
“明白”
纵马越过长街,从路府的一处矮墙翻了进去,裴听雨隐去自己的气息,摸索着往前。
起火的正是书房连带旁边的几间屋子,此刻仍起着滚滚浓烟,院里尸体横地,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抽出匕首,刀尖拨开其中一具的面具,只见这尸体的左眼角下金色的印记延展开来,即将铺满半张脸。
“真怪……”裴听雨囔囔道,听见有脚步声正往这边来,她即刻跃上屋顶,将自己藏进了黑暗。
“不是还有一个小姑娘吗,人呢?哎,你找到没有?”其中一人问。
“不知道,再找找,实在不行就回去向尊主复命,咱们这回死的人太多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又一人开口,语气遮掩不住的兴奋,“咱们伤亡惨重,可路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咱们杀光啦!”
“闭嘴,是他们阻了尊主的大业,死有余辜。”
“中洲怕是不会放过……”
话语远去,裴听雨听得心惊,心道:他们不是中洲人……无霜还没死,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无霜才是。
她没有犹豫,跳回地面,继续向里面寻去。
记得父亲曾告诉她路家擅造密室机巧,几乎人人房里有设暗门埋伏。
拉开路无霜房门的瞬间,几只短箭迎面射来,裴听雨手疾眼快,翻身躲避之间抽出腰间的软剑,
“轰——”
房门应声而倒。
她踏进房内,低声唤了几声“无霜”,听无人应答后,又把觉着可疑的物品动了一遍,也未见有密室出现,正打算离去时,身后高墙移动。
“裴姐姐”,路无霜早已泪流满面,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在见到裴听雨的那一瞬,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他们杀了所有人,还抓走了母亲和爹爹,我被藏在了屋里。”
“不怕,我来了。”裴听雨上前拉过路无霜,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我会带你去我家,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解决了那几个人。”
路无霜止了哭声,一把抓住裴听雨的手,“裴姐姐,我爹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又能怎么办?”
裴听雨不在意地摇摇头,道:“他们不是中洲人,就算杀不了,也不能让他们踏出中洲,他们杀了人,凭什么全身而退。”
“我们一起”,路无霜接过裴听雨递过来的剑,紧跟在她的身边,“裴姐姐,那你呢?”
裴听雨拿出匕首,“除了这个,我还有个信烟。”
她看向门外,眯了眯眼,“他们过来了。”
二人对视,双手掐诀,青蓝光阵分别从她们的脚下蔓延开来,迅速铺满了整个小院,随即暗去。
站在院子的中央,裴听雨和路无霜毫无畏惧之意,一人执剑,一人握着匕首,只待他们现身。
“呵……中洲人一贯不自量力。”
他们五人列阵,将裴听雨二人围了起来,混乱的声音从耳边炸起,蛊惑心志。
“还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姑娘。”
“你们的画地为牢,可对我们没有一点用哦。”
裴听雨闭上眼,稳定心神,不再去听,只是提起匕首,将全身的力量汇集于刀尖,奋力一挥,破开一道缝隙,趁机把路无霜推了出去,点燃了信烟。
“有意思……”
“中洲还有这样的人呢。”
其中一人紧抓时机,一剑从后刺入裴听雨的左肩,裴听雨向后一击,砍下了那人的胳膊。
……
再次睁开眼,裴听雨躺在马车内,被卸了力气,浑浑噩噩,左肩的伤仍隐隐作痛,她看着飘起的帘外的黑衣背影,又昏昏睡去……
“还不进去,小心冻傻咯。”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打断了裴听雨的思绪,她转过身,看着爷爷踏雪而来,笑嘻嘻地攀上老者的胳膊,道:“这不等您呢么,爷爷。”
“哼!”裴邺川任由裴听雨拉着进了祠堂,“出京四年音讯全无,如今可是气消了?”
裴听雨没有说什么,自觉点上了三柱香,扫过每个牌位上的字,目光在刻着“先家主裴怀州之位”的上面停留,“爷爷,我爹真的不在了?”
裴邺川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继续听裴听雨道:“既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还有生机呢。”
“姌姌”,裴邺川唤了声,“我知道你心有不平,四年前是送你出京是我的意思,也你父亲的意思,你拼死救下路无霜,本就是惹火烧身,路家的事牵连甚广,中洲都管不了,更何况小小的天枢阁。”
“没关系,我如今回来了,那么父亲我来找,四年前的事我来查。”裴听雨扬声说道,深深看了眼牌位,转身踱到了门口,与不知何时已背对她的裴邺川并肩,眼里情绪不明,“爷爷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真相大白,裴家依旧是那个人人敬仰的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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