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拎着保温水壶从大厅的走廊穿过，这个时间本应该是护工们哄孩子们入睡的时间。

但此刻大厅内聚集着银橡树所有的工作人员，大家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表情严肃紧张。

“怎么了？约翰找到了吗？”

夏悠隐隐猜到了跟约翰有关。

“没呢，刚刚跟院长一起看监控，那孩子居然从大门那里溜了出去，现在还没回来……”

身边的护工回答她。

夏悠内心一惊，银橡树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和小山丘，不熟悉的人很在里面迷路，尤其是在这种暴雪天气，大雪淹没了所有大路，一旦迷失方向，一个夜晚足以将人活活冻死。

“怎么会这样？”

“报警也没有办法，大雪封路，警察也进不来，我们只能抓紧时间去找约翰了。”

银橡树里的员工们议论纷纷，这时阿加莎院长披着斗篷从屋外走来，她黑色的斗篷上沾了一层薄雪。

“约翰很可能在银橡树附近的林子里迷路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家拿上装备，分组行动，从银橡树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发搜寻。”

阿加莎院长迅速做出决策，她的眼中像是有一道冷冽的风，在她的羽翼庇护下，银橡树的孩子从未发生过意外。

院里能帮忙的人手并不多，除去老弱病残也只有十来人，因为熟悉周边地形的人并不多，大家只能勉强分成了四队。

夏悠作为从小在银橡树长大的孩子，她单独带着一名护工一队。

一个手电筒、一件厚外套、一个手机、一些食物，就这么简单地上路了。

剩余的人负责留在院里传达信息，寻求附近居民帮助。

雪还在下，像是天空漏了个口子。

今晚的月亮异常的圆润明亮，月光经过雪的反射，此刻像是在傍晚时分，一切景色笼着冰蓝冷色。

夏悠穿着雪地靴一脚踩进绵绵白雪之中，白雪瞬间将她的小腿淹没。

“这么深的雪，要是有人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跟着同行的护工说着。

眼前的护工名为萨拉，平日负责照看约翰的起居，她神色担忧，依旧为没照看好约翰而自责。

“这雪这么大，就算有痕迹一会儿也会被掩盖。”

几人片刻朝着银橡树的东边走去，这边的地形是附近最不平坦的地方，除了会来这里摘点蘑菇，平日基本无人踏足。

“看！这里的雪！”

夏悠很快找到了一处不寻常之处，也许因为这块雪地上的松树枝叶茂密，接住了一部分雪，雪地上还残留几处三十公分左右的长形凹面。

“这好像是约翰的脚印！”

护工脸色变得惊喜。

“我们往前走，说不定还有脚印。”

夏悠打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喊着约翰的名字。

空气干燥冰冷，每一片落在她脸庞的雪花都像是匕首划过她的白嫩的肌肤。

冰冷是一种疼痛。

雪地的脚印有的被雪覆盖了，有的没有，她们一直走着，直到脚印彻底消失不见。

“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叫人吗？”

萨拉犹豫不决。

“这里我很熟悉，约翰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在这边找找，你回去叫人。”

一路上夏悠在松柏枝上留下了标记，用红色的棉线系在上面，以免在这里迷路。

“你一个人可以吗？手机呢？我们要不要用手机给大家发信息？”

夏悠摇摇头，一路上她一直关注着手机信号，因为极端天气加上这里本身偏僻，手机显示一直没有信号。

她给阿加莎院长发的消息一直显示着正在发送中。

“这里没有信号，再往前走，那边有个陡坡，如果回去叫人会浪费更多时间。”

萨拉听完只能无奈答应，作为约翰的护工，她很清楚约翰不具备雪地里求生的能力，在黑夜雪地中，他很可能会因为害怕四处乱跑，如果不幸从陡坡滑下去，那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好的悠悠，那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马上回去叫人。”

“嗯，不用担心，我会做记号的，你们到时候跟着我的记号来找我就好了。”

她露出自信的微笑，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告诉萨拉她一定能找到约翰的。

萨拉走后，雪林静谧，耳边只有风呼啸的声音。

夏悠裹紧了外套，一边走一边喊着约翰的名字。

“约翰——约翰——今天院长做了香喷喷的烤鸡哦——”

她知道约翰最喜欢吃烤鸡，无论他在做什么事情，闻到烤鸡的味道就会立即跑到厨房讨吃的。

“啊——”

厚厚的雪盖住了一个浅坑，夏悠一个没注意滑了进去，现在她身上到处都是雪。

好在周边也都是雪，她也没磕到碰到，只要起来爬回去就好了。

她艰难起身，像小狗一样抖了抖身子，衣服上的雪落了大半，正要转身爬回去，她的目光被不远处不完整的雪地所吸引。

这附近的雪都很深，最深处能到夏悠的大腿，而那边的雪地里的痕迹明显是有人刚刚走过。

夏悠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这边的地形她并不熟悉，贸然走可能会有风险。

“约翰——约翰——你在那里吗？”

林子里只有她的声音，夏悠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听见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动物在啃食食物，也像是有人在哭泣。

她吞咽口水，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继续走，这附近也没什么野生动物，撑死也就是野猪而已。

没什么好怕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夏悠又往前小心翼翼地走了一百来米，这时前面的路已不开阔，很明显是个陡坡，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呜呜呜呜……”

啜泣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夏悠往下望去，她一手抓着树枝，生怕滑下去。

白色无边的雪地里，她遥遥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

“约翰是你吗？你在那里吗？”

那抹黑色的影子动了动。

“救命救命！妈妈救命……”

约翰的声音有些模糊，她用力去听只听清了几个字。

不过夏悠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行，接下来她就等着萨拉叫人过来了。

下面的雪松软易塌，没有其他人帮助她不敢贸然行动。

“约翰，不要害怕，大家马上就回来救你……”

黑夜中，她的语气温柔充满力量。

约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哭得更狠了：“这里好黑，约翰好害怕……妈妈快来救救约翰……”

他一直叫着“妈妈害怕”，完全没有听夏悠的话。

忽然，约翰的身影站了起来，他似乎要往前走，夏悠心里一紧，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喊住他。

“约翰！听话，不要往前走了，前面会摔下去的！”

可是约翰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依旧执意要往前走。

情急之下，夏悠想试着下去抓住他。

“咔嚓——”

她手里握住的那根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她整个下肢陷入雪中。

这雪像沙子一般塌陷流动将她迅速往下送去。

“啊！”

夏悠两眼一黑连滚带爬地跌倒陡坡之下，滚落过程汇总，她的右腿与粗壮的树干撞击，只听到沉闷响声。

疼痛让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月亮明晃晃，如刀片般锋利的雪打在她的脸上。

“嘶——”

她尝试起身，但可怕的是，她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力。

“悠悠姐姐，这里好冷，不能睡觉……约翰会被打。”

约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侧过头，约翰就坐在她身边，脸上完全失去了恐惧的神情，也许是看见了她这个熟人，现在他的脸上笑嘻嘻的。

“约翰……嘶——”

夏悠再次尝试起身，但小腿传来的剧痛让她认清现实。

她没有办法走路了，只能努力侧头看着自己掉下来的方向，期待着萨拉能带人找到他们。

“约翰，听话，可不可以把那边的黑色背包拿过来？”

约翰转头看了一眼坠落在一旁的背包，他笑嘻嘻起身给夏悠拿了过来。

“约翰最棒了，约翰是妈妈的好儿子……”

约翰是个傻子，夏悠对他说的话都不觉得意外。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和一点干粮。

“约翰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我们在这里乖乖地等院长好不好？”

“吃的！好吃的！好呀好呀！”

约翰抱着干粮啃了起来。

夏悠默默叹了口气，真害怕他趁着自己腿脚不便随便乱跑。

这一跤摔得不轻，手电筒也不知道滚哪里去了，她只觉得有些倒霉，将希望寄托在萨拉身上。

来时的路她都做了标记，希望一切能顺利。

打开手机，右上角依旧显示没有信号，但她仍坚持给阿加莎院长发消息和定位，只要有一点信号，她就有更多的机会。

雪越下越大，刚刚只是大雪，现在如暴雪一般，无数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很快她的快要被雪淹没。

“约翰，可以帮我把身上的雪扒一点下去吗……”

夏悠的脸小小一张，被冻得僵硬红彤彤，雪花快速堆积在她的身体上，像是盖了一层冰冷的被子。

只是越冷她越想将自己蜷缩起来，甚至有时分不清自己的右腿是冰冷还是锐利的疼痛。

“姐姐，约翰好冷好冷……”

约翰折腾了一番，体力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他趴在夏悠的肩头，试图暖和一点。

“不要怕，马上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夏悠的手已冻得僵硬，拿起手机时手指已经不能弯曲。

她已经躺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足够萨拉来回四趟了，也许是因为迷路，也许是因为暴雪……总之，还没有人发现他们跌落在这里。

手机进入低电量模式，现在温度极低，手机的电池不耐用，很快就会关机。

而现在，夏悠只觉得自己身上很热很热，若不是腿伤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怕是会将身上的衣服脱掉。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处于失温的状态，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从未想过她会被冻死在荒郊野外。

似乎也没什么遗憾，自己大半个人生都是独自一人，父母离世、恋人背叛、被迫辞职……

一路走来，最心酸的是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遗言也无可倾诉。

夏悠望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她想到了什么。

打开手机里的Beloved，她想将遗言写给一个从未真实存在的人。

——达米安，我感觉我要冻死了，谢谢你陪伴我的这些日子。

当她点击发送，知道也许达米安永远不会收到这条消息。

最后一刻，手机进入自动关机，她不知道院长有没有收到自己发的求救信息。

手机犹如一块冰砖滑落到雪地里，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的居然是温暖。

终于十万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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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暴雪（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