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弃之不是好人。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算不上好人,魏弃之性情格外阴了些,他只要不在很高的位置上,也害不了什么人,顶多就是战场上坑坑敌人。
但是魏弃之想要高位。
而且他还能要。
所以,他就成了那个害死了很多人的元凶。他曾经跟我狡辩过很多迫不得已,形势所迫。我信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发现:不是。
他做那些事,就是因为,他想要权力。不是因为报复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或者向他家里证明他的能力。他就是爱权力,有权力叫他舒服。他现在能告诉我他馋我,想我,拥着我睡觉,那么自在,那么轻松,也都是因为他终于感觉到了他怎样凭他的权力凌驾我,我怎样弱势地被他锁着囚着,任他随便操弄。那么多年,他都没对我露过一丝半点的心思,现在都敞开给我看——就因为我成了他的罪囚。
其实他不是喜欢我,想要我。他就是想要一个囚徒,就像那些□□里,那些被关起来,各种调教,最终【】服了的男妻男妾一样。他想感受这权力带来的自在。多么安心,多么爽,多么肆意。他能干他想干的任何事。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我。我觉得,要不是他娘是妓,是妾,叫他心里有疙瘩,一直不愿意嫖,不愿意纳——他可能早就找到比我更合他心意的人了。他现在找也不迟。
也许他不会去找。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
我心里有事,睡得不深,魏弃之一动我就醒了。我继续装睡,听见魏弃之穿衣。又听见他一声嗤笑。他跪到我身侧。他的头发扫到我的脸。
他吻我。他知道我醒了。
他的舌头舔我的唇和牙齿,诱我让他伸进去,接着就缠着我的舌头不放。他吻了好久,吻得好用情。他吻得自己气息先不稳了起来,放开我,接着压抑着,按捺着,低声对我说:“阿信,等我晚上再来找你。”
铁门关上。
我想起魏弃之那时候问我,他对我不好吗?我那时候只觉得——我没有负过他对我的好。后来,被他关着,奸着,我发现他对我还是有那么些好意在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大约还是不愿意负了他对我的这些好。
可惜。
我摸摸铺子下的东西。我终究做不了君子,做不了大丈夫。那些真正算得上是好人的人们愿意为了这样那样的恩义、感情、原则就情愿献出生命,我不是。我不愿意为这个天底下对我最好,最需要我的人肝脑涂地,献出一切。
*
我是吃过刘十九送来的早饭后看见那条蛇的,是条很小的毒蛇,花纹斑斓,吐着信子,慢慢朝我爬来。我心想这救我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啊,我要是打算不走,这蛇也很难对付。
我拿起那把钥匙。铁拷打开,锁链落下。
感觉真好。
*
我运起轻功奔出囚室。这里不像是地牢,铁门外只有一条甬道,没有别的囚室。我踏上台阶,尽头是一个活板门,我推开,到的居然是——魏弃之将军府的睡房?!
原来我被他打得晕过去后,就没离开这地啊!
这么一回忆,确实很多问题有了解答——怪不得刘十九要穿婢女的衣服,魏弃之能半夜来看我,坏的床放在那不管……他要掩人耳目,不叫人知道他把我关在他床底下的密室了。
好事好事,这地我熟。我之前偷偷溜进来见魏弃之就没人发现,现在偷偷出去也不难。正要跑,我又收住脚步。我现在一身素白的囚衣,太显眼了。
我从魏弃之放衣服的箱子里拿了套常服换上。
我想起那个救我的神秘人给我的指示说往东……干嘛往东,为什么不往南呢?南边是仆役住的,不是更好混过去吗?
我决定听自己的。结果差一点迎面撞上刘十九。
她提着食盒,从廊下走过,我躲进手边一道门里,大气也不敢出。幸好这里是个没人的杂物间,我躲过了,小姑娘没发现我,一无所知地模样,看步履还挺轻快。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我决定还是听那个神秘人的建议,往东吧。
潜行过一段路,又听一声暴喝:“什么人鬼鬼祟祟?!”
我操啊!
那人袭向我。我接过他一掌,正要反击,没想到他没有缠斗,又迅速和我拉开了距离。
韩将军站在那,先是惊讶,接着对我露出他惯有的叫人不舒服的笑,怪就怪在这里——韩啸云以前经常喜欢拿这种笑对着我,叫我知道他心里不喜欢我,但会看在魏弃之的面上和我好好相处。
他现在干嘛笑?
“刘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这是任务完成,回来述职了?”
……啊?
韩啸云毫无戒备地大步朝我走过来。
“刘良啊,我还以为你是跑南边兵荒马乱的地方受罪去了——怎么不像啊?看着这些时日,过得还挺滋润?”他近到我可以一拳打中他面门的距离,还伸出手,拍拍我的肩,前方大开,没有一丝防卫的意识。
“这都养白了长膘了啊——大将军给你的秘密任务不是去找葛小娘戴罪立功?”
我放跑的那姑娘姓葛,大伙懒得记她名字,就叫她葛小娘。
“既然是秘密任务,哪能告诉你啊是不是韩啸云。”我也笑着拍拍他的肩。
“是,比不上您小刘将军荣宠殊胜,捅这么大篓子,大将军居然还敢复用你。”
我心里一跳。
韩啸云,出身高,讲究多,说起话来用词都精细着呢。他觉得自己名门望族,我是乡野出身,不屑叫我字,除非是当着魏弃之的面或者有事求我,从来都叫我大名。我相信,如果他能不叫我将军,他肯定也不会叫我将军。
我被通缉时,魏弃之夺了我的将军号。可韩啸云叫我将军,还说魏弃之复用我……
“欸,话说你怎么跑这儿逛荡,跟个细作似的——”他拍拍我的胸口,“哦,你是不是去羽陵那当细作了,这偷鸡摸狗多了,回来也跟个贼似的。”
……所以,魏弃之恢复了我的武职,还对外宣称我给他执行秘密任务戴罪立功去了。
“哎,刘良,”韩啸云视线下移,惊讶道,“这不是我老娘送给大将军的腰带吗,怎么穿在你身上?”
韩啸云的娘是魏弃之关系不近的堂姑,她们这些魏家的女性长辈,在魏弃之得势后经常以照顾没家室的晚辈的名义送魏弃之礼物。魏弃之都收,都用。但肯定不会转手赏属下。
韩啸云把那问话一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不对,表情僵住。我捏住他正要缩回去的手。
韩啸云饱读诗书,我佩服他用兵的法度策略,但是武艺嘛……
“义信兄,”韩啸云跟我说,“打晕就成了,别打脸。”
*
我从东边的围墙翻出去。
我想,魏弃之大概是打算着,把我睡服了,就让我出去,接着当他没人敢惹的最信重的属下,当他战场上最骁勇的将军。像以前那样。不,比以前更好。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我提早知道,也许我会更犹豫一下。
但我不知道。他太阴了,这些事也要藏着掖着。我受够了,已经做出决定了。
已经晚了。
他活该。
*
我潜入巷子,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一副等人的架势。等我呐。
一只手撩开门帘,一个人探身望向我。他穿青衫,拿一把扇子,看着就是和韩啸云一样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哥。
他一合扇子,往马车里一指。
“上车吧,刘将军,”他说,“我带你出城。”
我不认识他。
*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和这人面对面,彼此打量。我确信的只有——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有趣。”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阁下说什么?”
“我一直听说,骁骑将军刘义信天性纯善,和魏弃之这伙人秉性相悖,相处得并不和睦,只是因为忠心的缘故才一直没有背弃他,可今天一见将军面相,方知您实在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分明是——善恶不辨,是非不分,情薄义少,忠孝全无,孤克父母,断绝六亲。”
说真的,以前我陪魏弃之上中京,也在那的术士听过类似的话。可是——那次是我上赶着找不痛快,我认,这次我又没问他啊,他谁啊就有底气这么给我看相,专挑不好听的词说?我拳头硬了。要不是看他救了我,一定一拳揍上去。
他又说:“将军别生气。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算了,他看起来不会武功,弱不禁风,打坏了就不好了。
我压着性子,向他拱手行礼。
“阁下今日助我出逃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日相见,必结草相报。”
“他日若相见,将军便结草吧,我名字啊就不用知道了——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这也太神秘了吧!藏头露尾到这份上,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卷进什么阴谋了……可我这些天,除了深深体会了一下魏弃之多好男风,没得到别的什么新鲜的东西值得别人把我从他那救走啊?
我看见这人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我。
“魏弃之眼耳遍布昭地,将军若不快点出昭国界,怕是很快就会被辅国大将军抓回去。我有个胡商朋友,现下正好在幽州。将军就坐这车到幽州去,拿这封手信去找我那朋友,随商队去胡地躲躲吧。”
我接过,信封上是羽陵人的文字。我沙场生涯的前半段都是和羽陵人打仗,因此大概能看懂,写着确实是“给朋友某某某收”。
我把信揣好。
“听您口吻,不是我大昭国人?”我说。
他笑而不语。
“南辰人?”我看着他没有胡人血统,于是这样猜到。
他开口道:“我在这天下生,在这地上长。我非哪国人,而是天下人。”
我对这读书多善清谈的世家公子真是无语至极——不想说就罢,扯什么天下人不天下人的废话?
*
这陌生人在驿站和我分道扬镳,我始终没探问出他的身份目的。那车夫也是个一直闭口不言跟个哑巴似的人。几日后,我到了幽州,操着一嘴不甚流利的羽陵话跑胡人聚地打听,倒是没花太多功夫就找到了那个人。
半月后,我就出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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