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温祈允手中的砖头厚的书已经翻到了底,青砚才带着一身风霜进了门。
他一进门就直奔桌上的茶点,风卷残云地吃了半盘,再猛喝一杯茶,长舒一口气道:“活过来了。”
温祈允见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全没找到机会开口,等他停下才道:“宋辞给你留了饭,在厨房。”
青砚闻言立马转身往外跑。
“站住。”
青砚顿住,回头看他。
温祈允无语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逃荒过来,你储物空间里那么多吃的,都吃完了?”
自己没记错的话,他只是出去了三天,不是三个月。
“吃完了啊。”
温祈允扶额,发现自己对他食量的认知还是不够准确,他出门一趟,口粮得用车拉。
“你先别跑,事办得怎么样了?”
“和老大预料的一样,那些秽染体灵力不足暴乱了,唐溟那群废物也确实没看住,我悄悄换了一个人他们也没发现,抓齐后立马往京城赶过去了,我在外面盯着他们进的秉常司总部。”
温祈允盯着手中的书,手指保持着翻页的动作没变, “有人受伤吗?”
“没有,他们是在郊外暴动的,我设了个障眼法,提前把几个经过的路人绕开了。”
温祈允摆摆手,“办得不错,去吃饭吧。”
青砚又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出门后还不忘把门带上。
温祈允放下书,轻呼出一口气,仰头往后靠。
屋内明亮的烛火跳动着,暖黄色的光照在温祈允半边脸上,却照不进他晦暗不明的眼底眼底眼底眼底。
窗外突然开始下起雨来,春雷阵阵,撕裂天空的闪电不知又会落到哪里。
-
翌日清晨。
祁念换回了他平日出去见人的装束,着一身朱青色直裾深衣,外袍素净清雅,内衬银纹雪色底袍,腰缀一枚白玉钩,长发用红色缎带束着,比起他昨日黑压压的一身,多了几分张扬的少年气。
许子岚看到还愣了愣,转念一想他不过十九岁,只是处事过于老练沉稳,让自己一时忘了,他本就是着鲜衣的年纪。
老话说得真是没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祁念这身衣服虽一眼能看出贵来,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装束,穿在祁念身上却是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公子世无双。
许子岚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见过的公子少爷数不胜数,祁念是第二个能让他看直眼的,跟他那张脸比起来,其他人都是女娲随手捏的,唯独他是一笔一划精雕细刻,刻完还上了层釉。
说来也是令人生妒,上一个单凭一张脸就能镇住许子岚的人,是祁念他哥,也不知道他们剑宗到底是吃的什么,一个两个都往让人自卑的方向长。
“许兄?”
许子岚思绪被拉回来,暗骂自己没出息,居然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脸看这么久,连忙掩饰尴尬道:“少宗主这是要出门?”
“有箱灵器被秉常司卡了,我去处理一下。”
许子岚虽比祁念年长两岁,但很少独自出门办事,他是家中老二,兄长能力很强,一般都把难活累活揽走了,留给他的都是些简单轻松的门内事,甚少出门,所以看祁念如此熟稔地独自处理宗门各项事务,心中无端生出羡慕。
他有些犹豫道:“可否带我一起?我还未曾跟秉常司打过交道,想去看看。”
说完他又赶紧补了句:“当然,倘若不方便也没关系。”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的腿还好吗,不用再修养两日?”
“有凝续丹的药效压着,我的腿没什么问题。”
祁念点头,转身往外走。
许子岚立马跟上。
秉常司是大昭设立的觉者管理机构,分部遍及大昭九州十六郡,负责验灵阵的维护和日常关口出入灵器的检查,以及当地任何涉及觉者的事都归他们管。
剑宗这批灵器之所以被秉常司压着,是因为超了规制,灵器一般分为三品,其中一品为最佳。
大多数灵器均为金属所制,所以炼器师大多是金属系觉者,而金属系觉者数量极少,有天赋成为炼器师的少之又少,这就导致市面上灵器较为稀缺,普通觉者终其一生见过的最好的灵器,可能也就是一品。而在一品之上,还有天品和圣品,这些更是有市无价,圣品则通常是上古之物。
对于归属个人的灵器,朝廷不会过多管辖,但剑宗这样的大宗门,每一批灵器都要申报后才能批准运输。
这次的灵器原本是申报过的,但有个新弟子夹带私货被检查出来了,现在人和货一起被押在秉常司。
许子岚全程跟在祁念身边,见他熟稔的和秉常司的副司正打招呼,简单了解情况后找那弟子当面对质。
祁念站在他三步远的距离,微低头语气平和道:“那个小箱子里装的东西可是你带进来的?”
那弟子年纪不大,见他语气温和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连忙跪地哭求道:“少宗主饶命,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家中母亲重病,那郎中向我索要天价诊费,我实在是付不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母亲病死啊,少宗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少宗主饶命啊。”
“是嘛,这么说来你还有理了?”祁念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抓着自己衣摆,“你入门时背过剑宗的规矩,怎么,母亲病重连累到你的脑子了?这么快就把那几百字忘干净了?”
那人还要哭诉求饶,祁念没再理他,吩咐和那位弟子同行的几人把他拎起来,阴沉着脸道:“带回去,上报刑律堂,按宗规处置,然后逐出宗门。”
随后他转身跟身旁的李司正一同往外走去,随口问道:“他藏的是些什么东西?”
“倒也没什么,只是些民间小法器,用来哄孩子玩的小东西。”
这些小法器在觉者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民间却能卖出极高的价格,富家子弟尤为喜爱这些玩意儿。
许子岚低声自言自语道:“只是这些吗……”
刚才那位弟子年纪不大,看着也不像什么奸猾之辈,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不像是撒谎。
剑宗这样的大宗门,是江湖上大家削尖了头要往里挤的地方,能进去的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但倘若被赶出来了,那么基本上断送了继续混江湖的可能。
祁念转头盯着他:“许兄觉得我处置得过了?”
许子岚连忙摇头,他虽看那弟子可怜,有些恻隐之心,但这是剑宗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插嘴。
他有些不敢看祁念的眼神,“少宗主如此处置,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祁念收回视线,继续和李司正继续聊着灵器后续申报交接的事,讲到一些条例时还会顺口给许子岚解释两句。
许子岚还是第一次见祁念这种,沉稳平和与雷厉风行两种状态丝滑切换的人,等到出秉常司时,许子岚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祁念转头问许子岚想去哪吃饭,见他还有些懵,便耐着性子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解释道:“我看得出来他没撒谎,他犯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明知故犯是为背叛。”
“因为情有可原就轻易背叛,剑宗不需要这种人。”
许子岚这才明白祁念为什么非要将人逐出宗门,是自己眼光太浅了,只看得见眼前的悲苦。
吃过午饭后,祁念又带着许子岚来了云岫阁。
今日二十五,正是云岫阁开门的日子,作为全大昭最大的拍卖行,云岫阁有所有你想要的和你想不到的,每逢二十五,人头攒动,八方来客齐聚一阁,单是入门帖便不是花钱能买的。
许子岚和祁念坐在三楼的雅间内,鼻尖萦绕着清淡的熏香,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糕点和上好的龙井茶,座榻上垫着厚实的墨绿丝绒垫子,无处不周到舒适。
雅间里侧无窗,只用及腰高的护栏紧密围着,两边的墙上刻了隔音的符咒,身处其间只能听见楼下圆台拍卖官的介绍声,其余杂音一律传不进耳。
除了护栏空无一物的看台也不简单,不知云岫阁用了什么法器,透过看台能看到外面,但外面人却看不到里面,**性极佳。
云岫阁整体类似塔形,共有七层,只下四层对客人开放,每一层都是环形,内里中空,坐在包间内能清楚地看见楼下中央展览圆台的情景。
许子岚虽刚来,但云岫阁的规矩他是知道的,拍卖是上午就开了场,一直持续到下午,应该有不少人疲乏离去,场内人却不减反增。
“今日可是有什么压轴的宝贝?”
祁念点头,解释道:“何玥大师的遗作,一把刀,是天品灵器。”
许子岚倒吸一口气,自己出门半月,居然没听到消息,天品灵器已经有十多年没出现过了吧……难怪今天走在路上感觉周边觉者多得不正常,看来都是冲着这把刀来的。
“少宗主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这把刀?”
“嗯,那刀与我的功法很配。”
当然,长得也很合他心意。
听他讲到这了,许子岚不由得问出了疑惑很久的问题:“剑宗乃天下第一剑派,为何独少宗主一人持刀?”
祁念伸向茶杯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有个人说我筋骨异于常人,练剑糟蹋了。”
许子岚有些说不出话来,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狂妄,敢把名震江湖的十八重松风鸣雪剑说成是糟蹋?
楼下的拍品一件件上台又下台,很快就要到最后一件拍品登场了。
私下相处时,祁念话并不多,只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不会让气氛冷下来的节奏,大多数时候都是撑着下巴望向楼下。
许子岚等得稍微有些无聊,正盯着对面祁念的侧脸发呆,看了两眼又马上回神。
真是够了,母亲曾说他小时候是看人脸下菜碟,长得不好看的不让抱,他当时还不信,现在算是明白了所言非虚。
“你发什么呆啊?”
一墙之隔的隔壁雅间内,青砚有些兴奋地看着手中的的拍卖品名录,按照顺序再有一件就是那把刀了。
“老大我问你话呢,你买这把刀是要送给什么人吗?”
温祈允像是才回过神,捏起托盘里一粒花生糖砸青砚嘴里,无语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问,我就不能自己留着收藏?天品灵器,是能说送人就送人的吗?”
青砚把糖嚼碎,又喝了杯茶,“也是,那我待会儿怎么报价?”
“墙上金红色牌子,上面有数字,到时候挂出去就行。”
雅间墙壁上挂着从零到九的特制金红色数牌,这种数牌内嵌灵纹,可穿过围栏外的单向可视法器,让楼下的拍卖官清楚地看见。
青砚跃跃欲试道:“好嘞,看我怎么用金钱闪得他们都抬不起头!”
温祈允被他逗笑了,勾唇道:“是我的金钱,你清醒点。”
青砚摇摇头,振振有词道:“都一样的,我是老大的人,我的就是老大的,老大的就是我的。”
温祈允听他这话,顿时收住了笑意,一脸黑线道:“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人了?好好讲话。”
“我没说错啊,从老大你救我那一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青砚一脸坚定。
温祈允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我、的、手、下。”
“看来以后得让听竹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了。”
谈笑间刚才那件拍品已经撤走,拍卖官走向圆台中央,揭开展柜上的红绸布,朗声宣布:
“今日最后一件拍品,大昭炼器圣手何玥大师的遗作,天品灵器,鬼刀青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