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家

翌日,河倾月落,日高三竿。

秦知夷醒得晚,下楼用饭时,食肆里一个食客也没有。

账房先生在柜台边上打着盹,没瞧见小二春根,蔺九均也不知去哪了。

秦知夷心中疑惑,手搭在空泛的肚腹上,走进了后厨。

厨子罗大娘正在揉面,炖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汤沸着顶起木盖来,咕嘟地叫着。

罗大娘见秦知夷来了,停了面板上揉搓的动作,热情地说道,“夫人起了?可要吃些什么,我现给夫人做。”

食肆的雇工都喊蔺九均为东家,而秦知夷是他的妻子,是东家夫人,是以大家伙都会亲切地唤她为夫人。

秦知夷应了声,只道,“今日不大想吃面。”

罗大娘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面粉,笑道,“夫人吃什么都使得的,这面团原是为了给春根做‘一根面’才揉的。”

“一根面是什么?”秦知夷纳闷道,“说起来,前厅怎么一个食客都没有,春根和蔺九均也不见人影?”

“贵人们都叫它长寿面,我们这样粗使的人没讲究,一根面的喊惯了。”罗大娘说着转身舀了一小瓢水,洗了把手,又说道,“听说要换新的供菜贩子,东家带着春根和刘芽一大早就出去谈生意去了,今天食肆就闭店一天了。”

刘芽是蔺九均请帐房先生时,一道雇来后厨帮闲的小子,秦知夷只约莫记得他个子还没春根高。

秦知夷了然,点了点头。

她心里却嘀咕着,也不知蔺九均是真有事,还是因着昨天吻得那样不知休止,今日太害臊了,特地寻了这个由头,一大早就躲着她。

说起来也是,要不是昨日喝了点小酒,秦知夷当真不会那样冲动大胆。

但她喝酒从不忘事,也不会做自己不乐意的事。

罗大娘又问道,“夫人吃馄饨吗?这会下锅,等一刻就能煮好。早上大家伙吃的馄饨,汤底用的大骨汤。早市上的猪肉嫩,剁碎了包馅,吃起来很弹牙。”

秦知夷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也就应下了,想起春根的长寿面,她又问道,“今日是春根的生辰么?”

“是呢,所以那皮猴子才央着我给他做长寿面。”罗大娘往灶下的添了一把柴,起锅烧水。

秦知夷问道,“总听你们喊他春根,春根姓什么呢?”

罗大娘看着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只是微微冒泡。

她话中慈爱地说道,“春根没有爹娘,也就没有姓,打小是个野的,在巷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秦知夷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问道,“春根是被拐来的么?”

罗大娘一面从盘里抓了十几个生馄饨进碗里,又将碗端放在灶台边,一面回道,“哪能呢,春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我是几年前逃荒来的,春根怎么没的爹娘,我就不清楚了。”

秦知夷心下微微惊讶,她平日不与食肆的雇工有什么交道,没想蔺九均聘的厨子和小二都是身世清苦的人家。

锅里水开了,罗大娘将碗里的馄饨下了后,突然问道,“夫人,您和东家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秦知夷有些始料不及,“啊?”

罗大娘搓了搓手,有些羞窘地说道,“我和春根都是得了东家的幸,才能有地住,有口热饭吃,就想备点薄礼谢谢东家和夫人。”

秦知夷闻言轻咳了一声,“不必这样,你们都是正经做事领工钱的。”

不是秦知夷不想说,是她真的不知道蔺九均生辰。

生怕罗大娘又追问起来,秦知夷搪塞几句就离开了后厨。

她本想在楼下用过就上楼的,最后还是让罗大娘煮好了给她送上楼去。

经罗大娘一提,秦知夷也有些好奇起蔺九均的生辰来,。

她年初冬季末来的溪水村,这都又要过到冬天了,也没见蔺九均过生辰。

难道他是冬日里过生辰?

秦知夷起的晚,那碗馄饨混作早午饭一道吃了。

吃完后,她就窝在房里看话本子。

不知为何,话本子这会子倒是能看得进去了。

一两个时辰过去,话本子看得眼也酸涩,秦知夷打算下楼走走。

前厅里,蔺九均和春根他们还没回来,冷清得很。

她便想着出门,去四里街,去陈容鸢的医馆看看。

今日立冬,秦知夷出门时披了她新买的厚毛披风。

到了医馆外,秦知夷还没进去,就瞧见一辆两架的马车在医馆外停着。

待进了门,她又见医馆外间坐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面色十分着急的模样。

柜台边上陈容鸢的小师妹王若云在捣药,她见秦知夷来了,悄悄给秦知夷往里间使了个眼色。

秦知夷会了意,熟练地从柜台进了里间去。

里间,陈容鸢正愁眉苦脸地分着晾晒好的草药。

秦知夷褪了披风,调侃道,“外头有好生意等着你,你倒在这丧眉耷脸的。”

陈容鸢烦躁地甩了甩一根草药,说道,“哪是好生意,怕是来蹉跎我的,上次看诊时李老爷就差把我打出来了,那大少爷这回又请我去,我这正不知道怎么推拒。”

秦知夷挑了挑眉,说道,“是上次我在镇上遇见你时,你上李府看诊那次?”

陈容鸢点点头,忽而她又看向秦知夷,“哎,这不是有你吗?”

秦知夷,“?”

陈容鸢立时笑起,“对,这回你同我一起去!”

秦知夷嫌弃地说道,“不去,你们这不是牛车就是驴车的,可是累人,而且我对李家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秦知夷不是本地人,不了解李家,但她与李家那两位少爷有过一面之缘,只觉都是举止轻浮的人。

陈容鸢拽着秦知夷道,“哎,李家派了马车来接的,你进来没瞧见?我不去李家,是因为那宅子诡异得很,我一个人肯定不能再去第二趟。但是有你就不一样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眉宇充斥贵气,似是紫气东来……”

秦知夷眯起眼,冷不丁问道,“他们给你的看诊费出价多少?”

陈容鸢有些羞怯地比了个一。

“一两银子?”

陈容鸢摇摇头,说道,“是一两金子!”

秦知夷这才知道陈容鸢在这愁眉苦脸的,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想要推拒又舍不得,是这一两金子把这小财迷拴住了。

陈容鸢又央求道,“我给你五两银子,你就陪我一趟?”

陈容鸢平日一副怼天怼地的桀骜性子,若不是这一两金子,秦知夷还真见不到她求人的模样。

秦知夷有些无奈,问道,“你非要赚这个银子不可吗?”

陈容鸢正色道,“是金子,没办法啊,谁会嫌钱多?”

已经在乡野住了半年多的秦知夷现在也很赞同这句话,想到陈容鸢对她诸般帮忙。

她叹了口气,“行吧,陪你一趟。”

鬼神之说什么的,她倒是没有那么陈容鸢那般忌讳。

镇上李府,李成宣的院子里,正屋窗门紧闭,只有院门口的石阶上坐着李成宣的小厮番儿。

番儿百无聊赖地拣起树杈子戳着地砖,又时不时抬头四下看探几下,又垂下头去。

屋里的榻上,郑秋锦和李成宣刚至高山,才出**。

李成宣食饱餍足,坐靠在榻边,衣衫大敞,露出一片肚腹。

郑秋锦刚头着实累着了,好半晌才从锦被里钻出,慵懒地伸出一只玉手攀上李成宣裸露的胸口,有意无意地撩拨着。

她说道,“等这事完了,你怎么报答我?”

李成宣伸手去捉她作乱的手,笑得流气,“是不是刚刚没让姨娘快活,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

郑秋锦有些羞,佯起恼意,挣开手来。

她又伸手去点着李成宣的鼻子和心口,“哼,你心里眼里可不止我一个人,为了你老子的那张纸,只怕前头那两位,你也没少招惹!”

郑秋锦很聪明,从一些细枝末节便能顺藤摸瓜地猜出些旁的事情。

李成宣听了这话,心头涌起一道不快,但他也不打算瞒着郑秋锦。

他只是装出一副迷恋模样去够她的发丝,模棱两可地说道,“她们都太蠢了,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最聪明,又是个体贴人的,我最喜欢你。”

郑秋锦玩着新染的红艳指甲,不为所动地说道,“这会是在榻上,自然是最喜欢我。若明日你当了家,指不定要去哪个温柔乡里醉着呢。”

郑秋锦知道,二人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她选了这条路,就得为自己的将来拿个保障,所以她才有心试探李成宣的心意。

李成宣垂着眼,掩去眼底的不耐烦,说道,“就算我当了家,你也会一直在这家里,我还能醉去哪个温柔乡?”

郑秋锦不满地说道,“自然是你母亲前阵子给你说的那个表妹。”

李成宣才觉这是吃味了,笑了一声,低头诱哄道,“好姨娘,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哪能成事的?日后娶进来,就是个摆设,我也不会再寻旁人。大夫人搬去庙里礼佛了,我娘只求个颐养天年的,到时你就是后院里唯一能掌事的年轻姨娘,整个李府还不得交到你手上料理?”

郑秋锦听了,心才稳当当落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去掐他的脸。

她娇俏地嗔道,“死鬼,谁要给你料理这糟污的一大家子人。”

郑秋锦坐起来时,身下锦被也滑落,露出她光洁一片的胸口。

李成宣知道这是将人哄住了,也遂了她这副装模作样勾引人的风骚,俯身又将人含住。

不多时,又至高山,娇喘连连。

屋外是在院门口守着的小厮番儿,他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

待屋里动静小了些,他才毕恭毕敬地靠着门说道,“二少爷,大少爷回来了,还叫人请了大夫来府里看诊,这会正往老爷院里赶呢。”

一句话惊动屋内糜烂的二人,李成宣当即下床穿起衣衫来,郑秋锦也揪着锦被不知在神游些什么。

李老爷这个身子状况自然是不能让大夫看诊的,大夫若是嘴上不把门的,说出些什么,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李府前院。

秦知夷和陈容鸢下了马车,才进李府院内,秦知夷便觉整个院子的装点都让身心压抑起来。

屋檐下都挂着红白两色的经幡,院里但凡是个盆栽景物,都贴了七八道黄底红字的纸。

仆从们腰间也挂着红络打的长绳,一走一晃的,十分诡异。

怪不得陈容鸢先头说什么也不再来,她都不赚悬赏的偏财,这样的邪门地儿只会是千百个不愿意来。

二人跟着引荐的仆从穿过弄堂,秦知夷突然悄声问,“这难道不算偏财么?”

陈容鸢瞟了她一眼,压着声音说,“院子是邪门了点,但这也是正儿八经来给人看病的……”

显然,如今再站在这院子里,她好似都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不一会儿,便到了李老爷的院里。

屋里是李老爷的文姨娘,说什么也不肯让李向旻请来的大夫进去。

李向旻冷了脸,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道理,现在这府里是姨娘掌家了,也能拦着亲儿子不见爹的。”

而此刻,李成宣和郑秋锦匆匆而来。

秦知夷心中疑惑,怎么见了两回他俩,他俩两回都一处出现?

李成宣经过陈容鸢时,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上前对李向旻说道,“怎又劳动大哥请了大夫来?科考在即,大哥应当用心读书才是,上次大哥不也请了陈大夫来,不也……”

郑秋锦跟在后头,看到陈容鸢身旁站着的秦知夷,她不觉眉头蹙得更深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往文姨娘身边一站。

李向旻看着挡在屋前的三个人,不觉冷笑道,“你们是当我死了,还是当我眼瞎耳聋,不知道你们在后头算计着什么?”

李成宣说道,“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屋里,李老爷突然一声巨声痛鸣,震得屋外几人都一惊,一齐往屋里去。

屋内,李老爷一脸狰狞模样,痛得再度昏厥过去。

文姨娘抹着泪,趴坐在床榻边上,哭喊着,“老爷!老爷!”

趁着乱,李向旻带着人进了屋里来,他对陈容鸢说道,“有劳大夫替家父看看。”

文姨娘听了这话,立时止了哭声,要出言去拦,李成宣却将她按住了,他只不动声色地挑眉看向陈容鸢。

陈容鸢与李家几人的眼神皆一触即离,她自顾屈身上前去给李老爷把脉。

秦知夷跟着进了内屋来,闻着屋内气味甚异,香炉内不知燃着什么香。

她皱着眉,退身至门口。

屋内,文姨娘几人面色有些焦灼。

良久,陈容鸢切完脉,又扎了几针。

李老爷人仍未醒,她面色并不好,只问道,“李老爷最近可在服食什么丸药?”

文姨娘偏着脸不答,李向旻随即皱眉看向郑秋锦。

郑秋锦被这眼神一吓,往后瑟缩着,看了眼李成宣,李成宣却半分眼神不给她。

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还是那些药,老爷一向信任永空道人的方子……”

陈容鸢是知道那个神鬼道士的,她肉眼可见不耐,对李向旻三缄其口地说道,“李老爷这是垂危之相,先前用的,不论是什么都得先停了。”

文姨娘霎时怒骂道,“庸医!在这里胡诌!老爷明明已经快大好了!成宣,快去请永空道人来!”

永空道人自诩是从道观下来,云游四海,为寻有缘之人。

偶然遇到李老爷,永空道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把李老爷唬住了。于是便被请到李府来住,好饭好菜的款待着。

不多时,永空道人便随着仆从来到了李老爷屋里。

秦知夷站门口瞧着,那道人看着不过四五十岁,头发不多,却连着胡须都是雪白的颜色,一对小黄眼珠在眼眶里似待不住一般的转着。

文姨娘见永空道人来了,忙说着,“仙人,您可来了,老爷前两日身体还硬朗着,今日不知怎么就起不来床。刚还痛得晕过去了,大夫扎针也没效用,您快给看看。”

文姨娘这话还捎带脚地踩了陈容鸢一把,陈容鸢听了,真想立时抱着药箱就出这个门。

永空道人听了,伸出手来比划着,故作高深道,“急不得、急不得,都是缘法,待本道算上一卦,便可。”

少顷,永空道人算定,大惊,“不好!是进了不干净的东西破了府里的卦阵,冲撞了老爷!”

李成宣说道,“仙人,这如何是好?”

永空道人单手举于胸前,气势全开,眼尾褶皱都要炸开,“本道用多年功法驱逐即可。”

永空道人一套招式下来,又是画符贴符,又是吟唱经文。

待动静一闭,他掏出一个葫芦来,喝了一口里头装的东西,含在嘴里,冲着李老爷躺着的床幔喷洒吐出。

秦知夷见着这装神弄鬼的架势,还没宫里节庆请的跳大神有看头。

她刚想同陈容鸢说那葫芦里的符水是什么东西时,陈容鸢却把她摁住,轻轻摇了摇头。

正待秦知夷不解之际,她俩错神这会,永空道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李老爷已有了醒过来的动静。

只见李老爷突然嗓间嘶哑几声,喘上来一口气,他猛睁开眼来。

静了片刻,他环视屋内一圈,突然怒斥道,“你们这群糊涂东西在我房里杵着做什么?一室不能站超过四人的规矩都忘了吗!”

这是永空道人在家里布卦阵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规矩。

李成宣率先作揖说道,“爹,您突然晕过去了,我们都担心您,才都聚在这屋里了,大哥还请位大夫来看您呢。”

李老爷听了这话,气得咳嗽了两声,“什么大夫,赶出去!”

李向旻见此,欲言又止。

他母亲信佛,自从李老爷信这些歪门邪道,她就搬出去了。

他吃住一概在书塾,也不大回李府。

偶然听说了李老爷缠绵病榻,又听信道士之言,他才三不五时想带大夫来为李老爷看看。

李向旻道,“爹,您是生病了,总这样不看大夫,身体怎么能见好?”

郑秋锦突然说道,“老爷,先头这位大夫也替你瞧了,后来永空道人来了,您才醒了过来,也不知是大夫的功劳,还是仙人本事大呢?”

李老爷听了,脑子虽不大清醒,也明白了,他坐起身来对李向旻吼道,“滚出去!早就说过不许请什么大夫,你三番五次忤逆你老子的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老爷和家里两个孩子的关系都不大好,他为人精明算计,不与血缘亲近,就是原配张夫人都是他算计娶来的船商家的女儿。

李向旻被当众下了面子,也不欲再争辩,他沉着张脸甩袖出了屋子。

李府外,李向旻还是依约付了银钱,又打发车马送秦知夷和陈容鸢回县里。

陈容鸢上马车前还是同李向旻嘱咐道,“令尊若是再这样折腾下去,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大少爷早做打算才是。”

李向旻看了看陈容鸢,又看了看秦知夷,作揖说道,“多谢,家丑不宜外扬,今日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回嘉平县的车马上,秦知夷说道,“那屋里焚的是大烟,李老爷这样下去,怎么可能离得开那装神弄鬼的道士。”

陈容鸢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家哪个不吸大烟?那李少爷自然是知道的,连他都劝不动,更别说我们了。那水也是些糟乱东西配起的,只能说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待回到嘉平县时,天昏昏暗。

秦知夷没有立即回炊记食肆,而是拿着陈容鸢给的五两银子进了她常去的成衣铺子。

店老板正嗑着瓜子,见秦知夷来了,她将瓜子皮儿一丢,热情地起了身来,“哎哟,我说今日店里怎么来了那样好的料子,原来是等着宋姑娘您呐!我带您看看,是双面绣的玫色花样子,可是精致好看呢!”

这姑娘可是出手阔绰,之前在她这买走了好几件精贵衣裳,她迫不及待将这新到的货再卖个好价钱。

秦知夷顿了顿,说道,“我要看看男子服饰。”

“呃?”店老板面色呆滞一瞬,又伸手引到,“男子服饰也有,这边,这边。”

秦知夷逛了一圈,发现这儿卖的男子服饰同女子服饰一样,都不好看,款式普通,选的料子也不好。

秦知夷挑了一匹竹纹图样的弹墨料子,说道,“拿这匹料子做件深衣来。”

她想了想,又叫店老板拿了他们做衣服的图样子来。

她又凭着记忆,用笔墨在纸上改了几处样式。

店老板在一旁看着,问道,“可是什么身量的人穿?姑娘可有贴身尺寸?”

秦知夷这才一愣,她并不知道蔺九均的衣服尺寸。

天已经夜了,秦知夷从铺子里离开,回了食肆,发现食肆外围了好些人,方才散去。

她纳闷走进食肆前庭,才发现店里一片狼藉。

帐房先生正拿着纸笔,同蔺九均算着被打砸毁掉的物件银钱。

秦知夷走近了一问,“有食客闹事?今日不是闭店么?”

帐房先生道,“好在下午夫人不在呢,蔺家三郎带着人又是打又是砸的,刚刚才被衙役捉了去。”

原是下午的时候,蔺从坤带着几个人来闹,说蔺九均偷了蔺家的地契开铺子,非要报官,还将店里打砸一团。

衙役来了后,核实了铺子的地契,发现那上头是蔺九均实打实的私人名头,蔺从坤登时面色不可置信起来。

店面毁坏严重,蔺九均不愿赔钱了事,势必要将蔺从坤送上官府。

此刻,蔺九均也没有多言,接着帐房先生的话,他只道,“没事,都解决了。”

晚间用饭时,又是蔺九均端上来的。

秦知夷这会已从春根那将下午蔺从坤来闹的事,前后因果都听明白了。

秦知夷坐在桌边,说道,“倒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你不是一向喜欢息事宁人?”

她心下想着,不仅如此,他还会用兵法呢,私底下借刀杀人用的可是顺手。

蔺九均说道,“以蔺从坤的性子,不吃个大亏是罢休不了的,经此一事,也能让他歇一阵子。”

“哦?这就叫对症下药?”秦知夷说罢,尝了一口菜,“嗯?今日的菜味道怎么有点怪?”

蔺九均一愣,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秦知夷笑了一声,说道,“怪好吃的。”

她吃了小半年蔺九均做的饭菜,这会怎么可能吃不出来,不过是存心逗弄人罢了。

蔺九均闻言敛了神色,耳根倒是悄悄红润起来。

秦知夷突然问道,“你怎么这么会做菜,明明也干不来重活,以前不应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吗?”

蔺九均说道,“母亲没有嫁给父亲之前是蔺家酒楼的厨娘,我小时学了些菜的做法。后来母亲去世,我自己摸索着学,也能做许多菜式了。”

说起他的母亲,秦知夷又想起他的生辰。

她不喜谈论太过沉重的话题,忙转了个话头,“说起来,这都要到下一个冬天了,怎么也不见你过生辰?”

蔺九均顿了顿,有些疑惑,“生辰有什么好过的?”

秦知夷眨着眼,说道,“当然得过生辰呀,生辰可热闹了……”

秦知夷说着说着,突然想起父亲母亲去世后,在宫里的那两年,她的生辰过得也就那样。

秦知夷有些寥落,说道,“确实也没什么好过的……”

许是听出秦知夷话里的落寞,蔺九均轻声说道,“腊月初九。”

“嗯?”

“我的生辰,腊月初九。”

原是还没错过的,刚好要铺子做的那身衣服可送做他的生辰礼了。

秦知夷想起来衣服尺寸的事,但衣服都没影,也不想提前告诉他。

她说道,“你站起来,转一圈我看看。”

蔺九均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乖乖起身转了一圈后,秦知夷让他站着别动,他也安静站着。

秦知夷拿了根绳子在他身上比划了几下,又来到了他的腰间。

蔺九均夜里的视线不大好,不知道她是做什么,但是她的存在就很难让他集中注意力。

特别是昨天两人亲的难舍难分,今日还是在这间屋子,她现在还是离他这样近。

突然,秦知夷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圈住他的腰身,蔺九均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而这边秦知夷量完了,心里也差不多有数,刚要离开他的腰身,听见蔺九均颤颤巍巍地说,“阿妁……”

秦知夷疑惑地看向他,发现昏黄灯下,他面色一片红霞。

她心思一动,说道,“那个,亲吗?”

蔺九均一愣,思绪都不清晰起来,他退开身来,“在下、我……罗大娘该洗碗了,我拿下去……”

他这副模样活脱脱像老鼠见了猫。

秦知夷笑着说道,“可是我还没吃两口呢。”

蔺九均又磕巴地说道,“那、那阿妁先吃,我下去看、看……”

秦知夷看着蔺九均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深思起来。

啊,原来蔺九均喜欢来硬的?

-

立冬之后,李向旻就要收拾行装去京城了。

开春就要科考,从嘉平县赶路去京城要半个多月。

他还得趁着年节走访名士,算上这些日子,现下出发时间上还有些紧。

李向旻去京城的车马约莫刚到京城,遥远的颍州松山庄的镇上,李老爷病逝了。

李成宣拿着李老爷留下的信,在灵堂上对着李家族老念着遗嘱,信上李老爷将李家及李家所有铺子田地都交托给了李成宣。

李成宣在灵堂上哭的真情实感,“我定然不会辜负爹的这番信任,不仅会好好照料大哥和母亲,就是李家先祖打下的这份基业,我也会好生经营的。”

几日的丧礼过后,李成宣坐在空荡的正厅,心下松泛,这个家终于是他的了。

他大哥李向旻向来自诩清高,看不上李家这份产业,平日里只道名士风流,也求科考有名。

那都是因为李向旻有个富商出身的母亲,从小吃喝不愁,花银钱如洒纸。

他娘文姨娘本是卖身府里的丫鬟,好不容易成了姨娘,生下了他。

李老爷为人抠搜,他是李家二少爷,他和文姨娘每月月钱加起来却都不足一两银子,而李向旻打赏下人的银钱就远超这个数。

他不甘心,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他过得连个杀鱼卖肉的都不如。

既然李向旻看不上李家这份产业,那他夺了又何妨!

自从李成宣当了家,郑秋锦只在央求挪院子那时见过他。

因为她不想住原先那个晦气院子,那里摆的全是李老爷‘借寿’的卦阵。

李成宣答应的很爽利,她很快就挪了院子,虽然偏僻了点。

但她又想,毕竟李成宣日后还是要常常来,也难为他这心思了。

可挪了院子之后,郑秋锦就很少见到他了。

李成宣身边的小厮番儿说他忙着接手产业,每日在铺子田地上打转,忙得很。

郑秋锦也不敢贸然去找他,她左等右等,等到他与县里蔺家说亲,又因为热孝,要等过了孝再定亲,已经私底下过了礼了。

郑秋锦听了这消息,心都凉了半截。

她一直知道,那日花园中二人纠缠在一起,是李成宣蓄谋已久的。

但是她事后便想明白了,李成宣有手段,又年轻,哪哪都比李老爷好。

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将她像个物件一样抛诸脑后!

那份遗嘱都是她偷拿来的,不然他凭什么稳坐李府当家?

李府书房里,李成宣刚回来,正坐在桌前,闭目养神,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绷了好几日。

这几日太忙,底下铺子也有几个不安分的,他一一摆平了,现下却伤神得很。

突然,书房另一处响起起动静。

李成宣抬眼,才发现郑秋锦竟已先在了这屋里,他方才竟没注意。

李成宣眼底尽是倦怠神色,如今一切尘埃落地,他也懒得再装,“姨娘这会在儿子的书房里,不大合适吧?”

眼前人的过河拆桥,郑秋锦近乎气笑了,“哈,你算我哪门子的儿子?姨娘会和儿子滚到一张床去?”

李成宣此刻还不想将事情闹大,他手头上棘手的事还很多。

他有些头疼,只道,“姨娘缺什么要什么,吩咐丫鬟们去上房取就是了,府里也不会短了姨娘的用度。”

郑秋锦觉得当真是可笑,她要的又何止那点东西?

她红唇轻启,“最近的用度是多了些,肚子里的这个总馋嘴,待生了下来,吃穿也得跟上,稳婆什么的也得早早备上……”

李成宣眉头倏地一下紧蹙,他死盯着郑秋锦,说道,“那老东西根本就不行,你怀的是哪的野种?”

就是因为李老爷不行,冷落了新娶的小妾,李成宣年轻力壮的才有机可趁。

郑秋锦笑道,“二少爷天天与我一道厮混,竟会猜不出,这种是谁种下的?”

李成宣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可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给过你!”

他自然小心谨慎,怕弄出些事来,一向都是弄在外边的。

郑秋锦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心里只觉得畅快,“你忘了那次在园子假山上。”

在知道李成宣第一次与她做那事时,是给她下了药的,她就知道李成宣这样狠厉的人,不留点什么是握不住他的。

她不会再像栽了她娘的道那次一样毫无准备。

所以在假山做的那次,也许是太大胆,也许是她故意狠夹了人,他没忍住给了。

李成宣确实想起来了会出意外的那次,他那时与郑秋锦刚好上,本以为她会乖乖喝药,没想到她摆了他一道。

李成宣阴沉着脸,半晌,他说道,“你先好好养胎,这孩子只能是我爹的。”

郑秋锦无所谓这孩子名分上是谁的,只要李成宣知道这孩子是他的。

作为他第一个孩子,这李家的产业她都会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争取到一份。

郑秋锦点了点头,应道,“好。”

什么表妹,什么蔺家小姐,他俩才是最般配的,一个狠毒,一个贪婪。

李成宣并不讨厌郑秋锦,两人连月的磨合,做那事时已经十分契合了。

他动动身子,她就知道换什么姿势让他舒坦。

但是李成宣还没有那么色令智昏,当家之后他就打算不再纠缠了。

李向旻这是还在京城,待一回来,少不得要闹一场。

这事抖落出来,只会对他不利,他少不得要背上弑父夺财的罪名。

在郑秋锦说怀了孩子的时候,李成宣想过很多办法。

多狠毒的他都想过,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自从李成宣知道她怀孕后,偶尔夜里会来看看她。

这日夜里,李成宣竟然想要她,郑秋锦慌张的不行,“你疯了,现在三个月都不到,胎还不稳!”

李成宣却满不在乎,“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我?我可想你想得紧。”

“不行!”她得保住这个孩子。

李成宣本就是故意为之,见状,他心里恶劣地泛起快感。

他可以算计别人,却他容不得别人算计他。

他是不讨厌郑秋锦,叫得欢,又跟要不够似的。

还很会讨好他,伺候得他也很舒服,也是最聪明的那个,提早拿到了那份遗嘱,他才有时间篡改。

这么想着,李成宣往椅子上一坐,褪了衣裤,扬起下巴,说道,“跪这来。”

郑秋锦站在一侧,愣住了。

她知道李成宣是要她做什么。

良久,她走了过去,跪了下来,屈辱地爬过去。

李成宣俯视睥睨道,“弄得不好,就让另外一张小嘴来伺候我。”

屋内散发着糜烂气息。

良久,才通。

李成宣多日都在忙生意,也没纾解过。

这会舒坦了,他也泛上**,软下态度来,“我轻点?”

郑秋锦已经退开身子,她咽着嘴里的东西,喘着气,说道,“不行。”

因着她弄得时候,他的手还捏着一处柔软,这时他的手往下一伸,已是泥泞一片。

“口是心非的小娼妇。”

一夜残烛落,几经研磨,又犹滴。这次,他不用忍着不给了。

李府园子里,几个丫鬟摘着院子里的花,偶尔说些私房话。

起先只说些还有几年就放出去了,嫁不嫁的话,又说些男人不男人的话。

突然,一个小丫鬟说道,“我给你们说,前几日我上夜,路过秋姨娘的院子,她屋里好像有男人!”

一个头戴红花的丫鬟道,“呀,不是说她怀了先老爷的遗腹子么?”

另一个脸嫩的丫鬟说道,“我听秋姨娘身边的翠如姐姐说,那孩子其实是二少爷的!”

先起这话头的小丫鬟去掐那个脸嫩的丫鬟,调笑地说道,“什么二少爷,是大老爷了。你可不要乱诌,当心被人揪住,还没等你放出府去,就先叫人打死了。”

几个丫鬟年纪小,说说闹闹的不当回事。

夜里,李府书房里,番儿这头与李成宣说,“听管事的婆子说的,几个丫头在园子里攀污主子,还扯上了秋姨娘身边的翠如,正关在柴房里罚她们。”

李成宣问道,“说的什么事?”

番儿犹豫一刻,说道,“说……说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

李成宣翻着账本的手顿了一下,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声道,“都拖去角落里打死了,让那个管事的婆子看着,别弄出些响动来,再找个伶俐的丫头给郑秋锦送去。”

夜幕垂垂,李府偏僻的墙根角落,鲜血淋漓,无人擦拭,随着李府一同发烂发臭。

而远在京城的李向旻,人才刚下马车,正要在京城寻一个住处,好待日后走访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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