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记食肆生意忙,小二忙得人仰马翻,蔺九均也不知去哪了。
秦知夷从煮雨阁回来后,直接绕进了食肆后院的门,上了二楼,回了自己房里窝着。
前几日买回来的话本子堆了一桌子,都还没来得及看。
现下,秦知夷拣了一本来看,刚看了几页纸,顿觉有些无趣。
都是讲才子佳人的那个套子,看了开头就能知结局。
秦知夷将书一抛,不再看一个字。
褪了外衫,她便往床上一滚,出神地看着床帐顶。
这小半年来,她经历的事,做的决定,都是很疯狂,也不知是不是在重华宫被压抑坏了。
她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一个穷书生成亲,虽然是假的。
但穷书生不仅将她好好养着,还十分关切她。
这样的日子苦虽苦了点,也分毫比不上重华宫的奢靡,但唯独胜在一个自由自在。
她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穆箐一道做个四处游玩的闲云野鹤。
她也真的跟着穆箐去过几处地方,但还是明里暗里跟着好些照看她的人,引得穆箐浑身不舒坦。
公主身份何尝不是枷锁。
她就喜欢如今这种安稳舒心的自由日子,再疯狂一点也无所谓。
楼下熙熙攘攘的食客交谈声,有些嘈杂,隔了楼层声音不算大,秦知夷思虑恍惚间,迷糊地睡了过去。
晚间再醒时,四下已一片寂静,只有房门外的敲门声,是蔺九均。
蔺九均端着餐食,立于门外,“姑娘可醒了?”
自从住进了炊记食肆,秦知夷的一日三餐都是小二送上来的。
今日小二敲门无人应,便端了回去。后又告诉蔺九均,今日瞧见她回来了,这会儿大抵是在屋里又睡下了。
这是常有的事,蔺九均过了些时候,将饭菜热了热,又端了上来。
房内,秦知夷悠然转醒,一摸肚腹,确实有些饿,言道,“进来吧。”
门被应声推开,蔺九均进了来。
屋里黑漆漆的,秦知夷也下了地,去找火折子点灯。
欻地一声,火光冒尖而出。
秦知夷点了两处的灯,屋里一下光亮起来,她也得以将蔺九均更看清楚了些。
若说身姿,他定是书生堆里最瘦弱高挑、不起眼的那个。
但他却是貌若良玉,纵使布衣韦带,举手投足之间也不掩出尘气质。
蔺九均今日穿了一件深蓝布衣,袖口洗得泛白。
他放了晚食,又道,“还有一壶换了方子的新酿酒,姑娘可尝尝,也好给个建议。”
秦知夷落座,回道,“正巧我今日回来时,买了好些新奇口味的酒,一道尝尝?”
炊记食肆生意好起来以后,蔺九均忙他的,秦知夷玩她的,两人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在一块说话聊天了。
蔺九均思忖一番,应声坐下了。
秦知夷浅饮了一杯,怪道,“新酒怎么这样辣喉?”
蔺九均回道,“快要入冬,烈酒暖身,新酒就酿得辛了些。”
秦知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继续吃菜,两三刻钟下来几个酒壶已经空了大半。
摇曳的烛光在秦知夷的眼中变得越发朦胧起来,她忽而想起白日里的事,觉得还是有必要同蔺九均说一声。
她说道,“今日在茶楼,遇见一个人,我被他搅了兴致就早早回来了,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估计不日会寻上门来。”
蔺九均此刻也浅尝了几杯,略有些微醺。
他闻言眉头紧蹙,忙问道,“姑娘可有事?”
秦知夷幽幽扫了他两眼,“我人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你怎么总问我有没有事?”
蔺九均一顿,忆起上次他这么问时,还情急之下抱了她,一时面色泛上疑红。
秦知夷停了筷箸,回忆起李向旻称呼那人的名讳,又道,“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族兄,大抵叫什么从坤吧。”
蔺九均轻咳一声,思及是族中哪位兄长,说道,“应是二伯的三子蔺从坤,他可是为难姑娘了?”
秦知夷支着脑袋,神色厌倦道,“倒是谈不上为难,说了些登徒子的话罢了。”
蔺九均垂放在袖口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但他面色上冷静如常,“应是来者不善的,姑娘这几日还是不要再往茶楼去了。”
秦知夷也有此意,以她的性子再遇上那厮,只怕是会闹大,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她点了点头,又添了一杯酒,正待要喝。
蔺九均听着酒壶落桌的清脆声响,劝住她,“夜深了,姑娘再喝恐要伤身。”
秦知夷闻言,抬眸看向蔺九均,见他微醺薄红的面容,唇也潋滟地似冰凉的玉被暖了几番。
他真是长了一幅谁人瞧见了都爱的好颜色,偏平时又爱端着清冷架子,此刻在灯下倒有些说不上来的禁欲意味。
秦知夷酒意上了脑,微眯的眼眸里,冒着放纵的光亮。
她忽而问道,“你给我买桂花油是这样的心思么?”
蔺九均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秦知夷拖着长长的调子,语气一如那个给妻子包栗糕的食客乙,故意道,“自然是,她就爱吃这个,不甜不爱吃——”
蔺九均愣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
屋里静了好一会。
良久,他才敛着情绪,轻言道,“姑娘醉了,早些安睡吧,在下将碗筷送下楼去。”
秦知夷未动,也未出言,只是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蔺九均突然就木着张脸,有条不紊地收拾桌面碗筷。
就在他收拾停当,刚要半起了身,秦知夷突然伸手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拽。
蔺九均被猛拽一把,险些没站稳,他撑着桌边,有些不解,“姑娘?”
秦知夷没有回应他,而是将另一只手抵住他的下颌,然后往上微微一提,她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她温热柔软的唇,带着浓郁的酒香像是要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蔺九均瞳孔震惊,片刻如触电般弹开。
谁知,秦知夷却一把将他牢牢拽住。
蔺九均此刻还是离她那样近,他浑身僵硬地说道,“宋姑娘,你喝醉了。”
秦知夷玩味地看着他那双不能视物的好看眼眸,舔了舔唇瓣,答得极快,“对啊,我醉了。”
蔺九均不见素日的沉静,整个人瞬间染上了肉眼可见的慌乱。
秦知夷想,这才对,他这样一副洁白如玉、清冷自持的模样,就该这样惊起些波澜来才对。
蔺九均感觉到她拽着他的手,力度不减分毫,另一只手又攀上了他的面容。
他微妙地回忆起几息之前两唇相依的柔软触感,他声音微颤,“宋姑娘?”
他此刻沾了些醉意和意乱,那颗早就狂跳不止却又不得不硬压制的心,如擂鼓一般。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而后是点过他的唇。
蔺九均在察觉温热的气息快要越靠越近时,他如梦初醒般地推开了她。
秦知夷没有设防,被蔺九均推得差点跌一脚。
她略略站定后,眼眸凝着他,仗着他看不见,然后故意跌坐在地上,佯似痛呼,“哎呀——”
蔺九均才觉竟忘了收力气,忙要去扶她起身。
他被椅凳绊了一下,跌跌撞撞来到她身边。
秦知夷坐在地上,看着他摸着黑,半弯着腰要去扶她,还语气关切说着,“是在下的不是,姑娘可伤着哪里了?”
秦知夷眸中略过狡黠的光亮,她的手在搭上蔺九均的手时,借力将他往回一拉,用了些巧劲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蔺九均只觉天旋地转。
他的脊骨贴上了冰凉的木地板,她的呼吸就在上方不过几寸之处,清清浅浅地吐纳。
太近了。
太近了……
蔺九均甚至能通过她的呼吸,判断出他们俩此刻的距离有多近。
尤其还是以这种女上男下的姿势,他整张脸都要烧红起来。
他有些手足无措,“宋姑娘你先起身……”
秦知夷只觉得好刺耳。
什么在下,什么宋姑娘,这样客气疏离,这人明明心里喜欢她,却总是做出这样生分的举动。
秦知夷的脑子是有些混沌的。
她望着蔺九均一张一合的双唇,想也不想地俯身含住了他的唇。
蔺九均被再次吻住的那一刻,双目都略微睁大了些,眸中再度溢满震惊神色。
不似初时的双唇相贴,她半伸小舌轻舔了他一下,他身子一颤,
双目失神地似个木头一般。
秦知夷忽而离了他的唇,附在他耳边蛊惑道,“唇不要闭那么紧,若是不喜欢,就推开我。”
闻此言,蔺九均卸了力,只觉心底里那片萤火虫忽闪着,越来越亮。
他的头脑更愈不清醒起来,什么喜欢……
双唇再次紧贴,继而唇舌缠惹。
几息过后,克制的一方突然小心试探,从生涩到熟练,伴着心底的那深深渴求,慢慢占据主动权,越发焦灼起来。
一时之间,室内温度几经攀升。
秦知夷虽身位在上,吻到后边却是被他带着在吻,吻得这样久,她差点闷过气去。
少顷,秦知夷放开了他的唇,抬了头呼吸着。
难舍难分的唇瓣分离,她才微微得以喘息。
察觉秦知夷就要起身,地上的人闭着眼,眼角似有泪,扯住了她一片衣袖。
蔺九均声音沙哑而干涩,“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欢喜和失落都在这一刻,他知晓她没醉,他怕的是她借醉意推却这一切。
让他深埋心底的渴求刚刚翻涌,又要藏起来。
秦知夷仍是坐在他身上,疑惑他的反应,问道,“你不是喜欢我么?”
蔺九均拉着她衣袖的手有些颤抖。
她真的察觉到了。
他睁开眼眸,言语寥落却极其认真地说道,“那我们这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希望身边日日都有她。
他明白她本就是为了避难才屈就他处,日后若是离开,或有更好的去处,他都没有道理去拦。
但是尝过这样的亲近之后,他贪恋地不想放手。
虽是她主动,他却感受不到她的认真,只觉她是兴头上的玩弄。
“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秦知夷眨了眨眼,伸了手去探他的胸口,缓缓开口,“你心里有我,我心里自然也是有你的。”
蔺九均一愣,问道,“当真吗?”
“当真。”秦知夷轻笑道,“你若不信,我便立誓。”
蔺九均生的好看,秦知夷见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但他的嘴巴实在呛人,只是不知何时也有些小意温柔了。
秦知夷一贯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不喜欢就不要,喜欢就要。
真不真的有什么要紧,如今姑且算是两情相悦,他日分离,也不过是情缘终浅,他也怨不到她身上来吧。
蔺九均明明看不见,却睁了眼这样静静看着她。
不过片刻,他骨节分明的右手试探着摸上了她的脸,然后食指压住了她的唇。
他眼神低垂,带着妥协和落寞,“不需要立誓,姑娘只答应在下,不会离开在下就好了……”
她这样的甜言蜜语,他不愿分辨真假,只想沉溺于此。
或许以后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他此刻也甘愿飞蛾扑火。
秦知夷打趣道,“都快要吻死我了,还姑娘、在下的呢?”
蔺九均的耳尖红得滴血,半晌,他低唤了一声,“阿妁。”
又因没听到她前头的应话,他不安地说道,“阿妁答应我。”
秦知夷一愣,应道,“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
她没有告诉他真实名姓,这句阿妁却是她从小被唤到大的小名。
秦知夷一时心软,掩去心底异样,问道,“还要么?”
他讷讷回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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