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交心

房间内,手机电筒被立在旧桌中央,成了这片压抑空间里唯一稳定的光源,光线边缘模糊地融进四周的黑暗。

延文绮坐在光源最盛处,面前摊开一块深色绒布,上面整齐排列着轻风P9R的零件。她垂着眼,用牙刷一遍遍清理着那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积碳与残留。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将全部心神都沉入这机械的循环中,便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不远处那道始终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陆茗则靠墙坐在稍远处的垫子上,身姿放松却并不懒散。她已将长刀上的脏污用布料和酒精棉片仔细拭去,此刻正将狭长的刀身竖起,刃口朝向灯光——也即是延文绮的方向。冷白的灯光沿着流线型的刃脊滑过,在尖端汇聚成一点寒星。她的目光顺着光路游走,仔细检查着刀刃是否有不易察觉的崩口或卷刃。

这个姿势,让她能毫不费力地将延文绮笼罩在眼角的余光里,看着那低垂的、被光影勾勒出柔和却疏离轮廓的侧脸。

当延文绮终于将那把轻风组装完毕,咔哒一声推弹上膛,完成最后检查后,她没有停顿,伸手拿过了桌上的另一把手枪——那把陆茗从防暴丧尸身上搜获,型号相同却透着不同经历的武器。

她的动作在此刻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凝滞。

手指拂过冰凉的套筒,最终停留在靠近扳机护圈下方的位置。那里刻印着一串清晰的枪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串数字上反复摩挲,目光低垂,定定地凝视着,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编码,读取其背后隐藏的故事,或是联想到某些不愿触及的记忆。此后她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现实,沉入一片只有她自己知晓的迷雾之中。

这长久的静默,以及那过于专注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陆茗的心。她看着延文绮仿佛被那串数字吸走了魂,周遭的空气都因这沉默而变得更加粘稠且令人窒息。终于,她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放得轻缓,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僵局:

“说起来,你的枪法真好,”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合理的切入点,“你……当过兵吗?”

问题抛出,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未立刻到来。延文绮像是从很深的水底被突然唤醒,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聚焦的茫然,愣了几秒,才缓缓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有。是读预科的时候考的证。”

“预科是?”

“就是一种……入学前的准备阶段。你把它理解成一种大龄学前班也行,用来巩固外语,适应生活还有考驾照之类的。”

这个答案显然在陆茗的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顺势追问,试图让对话继续流动起来:“怎么想起来要考枪证?”她停下擦拭刀身的动作,目光坦诚地望向延文绮,“你看起来不像,唔,对枪很有兴趣的人。”

延文绮再次低下头,视线落回那串仿佛带有魔力的枪号上:“这么说也没错。”她轻声应道,随即话锋微转,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看向陆茗,“你……不怎么看新闻,对吧?”

陆茗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遮掩:“是,我不怎么关注。” 真话假话都是一样。

见不出所料,延文绮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沉淀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借助这点力量,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语平稳地托出。

“刚来读预科的时候,我的邻居是个女孩,和我是同乡,帮了我很多忙。”她的声音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却潜藏着暗流。“去年5月16日的晚上,我们本来要一起去参加拉扬斯的音乐节,那天我不舒服,她就一个人去了。”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音乐节中途,有几个无差别射击的枪手开始杀人……她是……死者之一。”

“第二天,她的父母就飞过来了,哭得不成样子,我帮他们沟通大使馆和当地警方,见证了全过程。她生前打视频的时候,我看见过他们,头发还是黑的,一夜过后,基本上全白了。”

叙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房间里只剩下尘埃轻微的浮动。

“我当时就觉得……”延文绮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如果我也遇到这种事,想要有活下来的机会,就必须得学枪。”

她终于说完了。将一段残酷的过往,如同展示一件旧物般,摊开在两人之间的灯光下。

陆茗看着延文绮低垂的眉眼:“对不起,”她声音低沉,带着真挚的歉意,“我不知道……”

然而,延文绮并没有给她说完安慰话语的机会。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突然出鞘的刀锋,直直射向陆茗,打断了她未尽的歉意,反问如同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击锤:

“那么你呢?”

在这个时代,一个刀法超凡的人,显然比一个精准的枪手更加罕有。

把关于刀的杀人技练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因为论杀人,枪的效率要高得多,而且不是一般的多。

这问题来得突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咄咄逼人。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自白,不仅仅是为了回答疑问,更是一种交换,一种要求对等坦诚的试探。

陆茗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点因歉意而生的波动迅速平复下去。她没有回避,反而扬起一个堪称大方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家学。”她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某些镌刻在血脉里的画面,随后才继续开口:“如果家里的族谱属实,那么有载以来,我家里每一代人都和刀密不可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检查完毕的长刀横置于膝上,空出的双手开始配合着话语,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或者说就是在数家珍。

“出过刀客、武将、镖师、屠户、铁匠……当然,”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延文绮,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澜,随即又继续下去,语气不变,“也并不都是这些,还有在衙门里给死人找真相的仵作,横行大漠的响马,砍人脑袋的刽子手,甚至还有耍刀舞的舞者……”

这一连串或光明正大,或游走于灰色地带,或带着血腥与艺术气息的职业,被她用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道出,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厚重的宿命感。

“具体到我爷爷的时候,”陆茗的声音稍稍低沉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敬意,“山河有难,他是带着刀去参战的。他一生阵斩敌寇五十余级,” 这个具体的数字,带着冷兵器时代余晖特有的残酷与荣耀,“后来也是他亲自教我用刀。”

最后,她总结般望向延文绮,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你看,”她微微偏头,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祖宗们把关于刀的一切可能,都刻进我的骨头里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充满了传奇色彩,完美地解释了她那身神乎其技的刀法来源。

延文绮定定与之对视,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那层看似坦诚的表象,直抵内核。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脸上没有任何被这“家学”震撼或感动的神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审视与疑虑。

良久。

她最终却没有什么表示,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知晓,便迅速低下头,重新拿起工具,开始拆解那第二把轻风手枪,再次将自己封闭进那个只有她和冰冷金属的世界里。

这一次试图拉近距离的交心,无疑是以失败告终了。

陆茗脸上那刻意堆砌出来的、带着几分示好意味的笑容,慢慢凝固,而后如同失去支撑的沙塔,悄然松解消散。她低下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默默拿起一旁的磨刀石,开始一下下,有节奏地打磨着刀刃。石与金属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取代了短暂的对话,重新成为房间里的主旋律,显得格外刺耳而落寞。

没办法。当你谎话说多了之后,真话也容易被当成谎话。

之后,两人再无交流。延文绮以更快的速度保养、组装好第二把手枪,动作流畅却透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陆茗也默默磨好了刀,正用干净的软布沾上轻质机械油,一遍遍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刀身,仿佛要把心也擦得透亮,以求无处惹尘埃。

令人尴尬的沉默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在两人之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嗡……嗡……”

两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口袋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振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死寂,也瞬间拉回了她们的注意力。

延文绮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布,掏出手机。陆茗也停下了擦刀的动作,抬眼望去。

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但标注着官方来源的短信,赫然映入眼帘:

【新塔拉维登州应急管理指挥部·空军第二阵线通告】

致布隆内尔市仍有条件的幸存者:

若您身处坚固楼顶、开阔广场或其它合适且暂无威胁的地形,请立即使用合适的材料铺设大型SOS或V字形求救信号。

我部巡逻直升机将持续关注此类信号。

重要事项:成功引起注意后,请务必保持隐蔽,耐心等待。机组将评估环境安全,仅在有把握时降落。

警告:此举可能同时吸引威胁。请自行权衡风险,切勿冒险穿越危险区域去制造信号。

坚守待援,保持希望。

(本救援行动由空军第二阵线执行)

延文绮简短翻译了内容,这条短信瞬间在两人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希望,难道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突兀地降临了?

[爆哭]最近身体抱恙,更新很慢,对不住了

天气转冷,各位要保重身体哦,祝大家健康[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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